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流光之年(出书版完结) 作者:侧侧 (校园梦幻碰撞上古传说,开创少女阅读新风潮!) 内容推荐   吴离离原本是个平凡的女孩子。   从出生到高中,她十六七年的人生中,运气一直都好得不可思议。   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在上学路上遇见了一位冷漠疏离的少年,少年警告她,今天会下雨,她最好带上一把伞。   没有听从警告的离离,在放学时,到公交车站躲雨,就这样邂逅了那个颠覆她全部人生的少年——柯以律。   柯以律在离离的面前杀死了一只山鬼,山鬼的力量转移到了离离身上,离离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魔族,被神族追杀。   追杀她的人,就是继承了蚩尤力量的柯以律。   而如春日繁花般温柔的蔚清宁,也在这时,来到了离离的身边。   一个是拥有东皇太一力量的蔚清宁,一个是敌对阵营随时会杀死她的柯以律,离离夹在两个男生中间,人生天翻地覆。   当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平凡的人生,她蓦然发现,这一切,竟然关系到一个晾天的阴谋。   “虽然蔚清宁把你藏得那么好,小心翼翼地守护你十七年,从来无人能惊扰你,可是吴离离,能得到你,就等于拿到了最大的王牌,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逃得过吗?”   “吴离离,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上古三神的秘密,展开在现代。星光闪烁,流转经年…… 关 键 字: 纯爱 欢喜冤家 灵异事件 突变 无厘头 第一章 从普通女生→山鬼   人的一生,往往会因一件偶尔的小事,发生重大改变。   吴离离的人生转变,似乎是起源于那一天,她忘记了在雨天带上一把伞。   那天早上起床时,天色就阴沉沉的,恍惚的淡灰色雾气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显得格外压抑。   离离拉上窗帘,飞快地收拾好一切,对着弟弟的房间大喊:“小合,快点起床,我上课去了!”   弟弟小合睡眼惺忪地开门:“姐,今天我生日,别忘了我的礼物。”   离离一边穿鞋子一边无可奈何地说:“知道了,你从上个月开始就开始嘱咐我了,平均一天三次!”   校车前几天出了问题在维修,门口又没有学校的公车,所以她只好每天早早起床,穿越三个路口、两条街道、一个公园去学校。   “真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她一边匆匆走路,一边在嘴里埋怨着。   清晨的风吹过来,饱含水汽的空气让她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不知道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下雨呢……”她自言自语着,脚步匆忙。   时间还早,这里又是近郊,路上没有什么人,前方的十字路口交汇处,只有一个少年经过。   那是一个漂亮惊人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异样的苍白,眉眼五官完美无瑕,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吸引力。他的眼神如同大海最深黑的地方,仿佛要将人深深吸进去。   他走过来,与离离眼神交汇的瞬间,离离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停下脚步:“你……”   离离结结巴巴地问:“啊……什么事?”   他微微笑起来:“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让离离觉得有点慌张。他的声音如外貌般沉静:“今天会下雨,你现在应该赶紧回家拿一把伞。”   离离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时间不早了,要是我回家拿伞的话,一定会迟到。”   “说不定迟到对你还比较好。”他说。   离离皱起眉看着他。   “你如果遇到了大雨,切记不能停留,尤其是……不要和不认识的人呆在一起。”   离离愕然地睁大眼,不明所以。   少年回过头,离她而去:“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真是莫名其妙呢。   离离当然没有回家去拿伞,因为,她已经快要迟到了!   当她以冲刺的速度即将扑进校门的一刹那,上课铃声停了。   不……不是吧?   明明以前都能够赶得上的!记得有一次她在另一条街就听到了铃声,可是那铃声硬是坚持了两分多钟,直到她冲进校门!   值日老师打开文件夹:“几年几班,叫什么名字?”   离离苦下一张脸:“老师,请放过我吧,我早上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到学校的呀……”   “几年几班,什么名字?”   离离哭丧着脸指指自己胸前的牌子:“高一六班,吴离离。”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离离可怜兮兮地看着班主任向自己走来,布置了她今天的课外活动:“女厕所就交给你了。”   离离痛苦不已地趴在桌子上,根本就无心上早自习了。   同桌荧荧凑过来,把手中的杂志往她面前一铺:“喂,看这个!A学园双星!惊天动地啊!”   离离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想起了早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从今天起,我开始恨帅哥了……”她喃喃自语——恨死他了!就是他害她损失了那宝贵的两秒钟!   “你确定不看?”荧荧神秘兮兮地说,“和我一起加入王子观光协会吧,以后我们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上学放学的时候蹲在A学园门口观光他们!”   “才不要!我算明白了,帅哥只会伤害人!”她咬牙切齿地说。   “不用这样嘛,他们真的很棒的。”荧荧小心翼翼地捧着杂志,帮她翻到某一页,“快看快看,我昨天去埋伏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人,帅得让我差点晕倒了——柯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柯以律,帅吧帅吧?”   离离向那页纸上瞄了一眼:“拜托哦,这张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只有一个白影!你就对着这张鬼影发花痴?”   “虽然是很模糊但是——”荧荧严肃地说,“那也是世界上最帅的鬼影!”   “嘁。”离离不屑。   “连名字都这么古怪,居然叫可以绿……为什么他不叫可以红、可以白、可以蓝、可以紫、可以黄?”   “是柯以律!”荧荧狠狠地敲向她的头,又翻到另一页:“那么你看看这个吧,虽然我没见过他本人,但据说他的支持率比柯以律还高一点,他是A学园的第一王子,占据了花痴协会大部分的花痴。”   离离捂着额头,痛苦地看着第二个帅哥的照片,良久,默默无语地抬头看荧荧:“你真的觉得,我能从这个黑压压人群中还没有苍蝇那么大的人身上,看出帅哥的影子吗?”   荧荧理直气壮地说:“难道你没有想象力吗?”   “是是是,那我想象一下。”她举着杂志,反正怎么看,她都无法想象这张偷拍照上,那小小的一坨黑色名叫帅哥!   “再说了,这个人的名字也很奇怪啊,蔚清宁……他为什么要叫‘喂,青年’呢?”   “有没搞错啊?这个字不念‘喂’,它在姓氏中读音是‘玉’,他叫蔚清宁!”荧荧狠狠地一脚踢来。   离离赶紧站起来,跳开几步避开她的无敌连环腿。   “好吧,祝你们花痴愉快,我就不去看那个鬼影和苍蝇脸了。”   “鬼影和苍蝇脸?”荧荧跳起来,怒吼,“吴离离,我跟你势不两立!从今以后,我代表花痴协会和你断绝关系!”   离离哭笑不得:“没这么严重吧?我只是开玩笑的呀荧荧。好吧好吧,我明天就跟你们一起去花痴帅哥好不好?”毕竟她和荧荧从幼儿园就开始同桌了,她还是很珍惜这段友情的。   “哼!”荧荧横眉竖目,“明天干吗?今天就跟我一起去!”   “今天我要扫厕所。”离离苦着脸。   荧荧同情地摸摸她的头:“好吧,今天我要正式入会了,我的观光协会编号是9527,以后我就是你的小队长,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协会的中队长、大队长、宣传会长和主席团团长,周末你可以见到外校的联合会成员……”   离离目瞪口呆:“荧荧,你们这么秩序井然,不会是什么非法组织吧?”   “我们是纯洁的粉丝会!我们的口号是,花痴无罪,YY有理,天上地下,唯爱无敌!”   离离抱着扫帚,用敬仰的目光目送着荧荧离去。荧荧朝她一挥手中的伞:“离离,可能要下雨哦,要不我的伞先留给你?”   “不用不用。”离离一口就回绝了,“你忘记了?我运气很好的,一般只要我没带伞,即使正在下大雨的天气,也会忽然暂停一会儿,让我有足够时间跑回家。”   “这倒也是。”荧荧笑哈哈地拍了她一下,“喂,离离,别迷信自己的好运气哦,小心你今天就倒霉!”   “才不会呢!”   虽然这样说,但是离离的脑海中,还是忽然闪过了那个苍白美丽的少年跟她说的话。   “不然,你一点会后悔的。”   “不会吧?”   她看着天空,自言自语。   从小到大,离离的运气,一直好得过分。   她幼儿园的时候,曾遇上一次火灾,火灾烧毁了幼儿园的一座小楼,可是在楼里睡觉的离离居然毫发无损,只剩下她睡的小床和一个墙角安然无恙,似乎是被分割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她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她乘坐的小巴车滑下了池塘,然而车子的密封性居然好得惊人,一班同学都惊喜地呆在车内,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鱼游来游去,虽然老师的脸都吓青了。   她初中的时候,家里潜入了作案很多起的一个在逃犯,结果他遇见了半夜迷迷糊糊起来喝水的离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结果就从阳台掉下去,摔昏被抓住了。   “那么,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荧荧曾经这样问她,“好好的幼儿园会发生火灾、春游的时候车子会开进池塘,那么高的楼上居然潜入坏人……其实,你才是运气最差的那种人吧?”   “说的也对……其实我,从某些方面来看也挺倒霉的。”   离离哀叹着,认命地一捏鼻子,开始打扫厕所。   幸好天天都有人迟到,所以厕所天天都有人扫,并不算特别脏,她赶紧打扫完,抱着书包冲出教学楼——   然后,她又狼狈地抱着头,冲了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整个城市都蒙在晶莹的雨丝中。只不过因为打扫厕所太投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不是吧……明明以前她都不会淋雨的!离离苦着脸蹲在教学楼的走廊中。太倒霉了,小合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买呢。   等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一点,离离赶紧把书包往头上一顶,冲了出去。   谁知,就像上天在故意捉弄她一样,在她快要跑到公园前的时候,原本细绵绵的小雨忽然随着轰隆隆一声雷响,变成倾盆大雨倒下来。   离离全身上下,顿时湿透了。   这么大的雨,打得她连前面五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全世界只见一片晶莹的水雾,还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彻在她的耳边。   “在回家的时候,你如果遇到了大雨,切记不能停留,尤其不要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那个少年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离离顶着书包,跑到公园前面的公交车站,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颤抖,她实在没有力气一口气跑回家了,还是在这里歇歇再走吧。   她冲进公交车站的遮雨棚下,湿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让她抱着双臂打了个冷战。   旁边忽然有个男孩子的声音传来:“这蓝色的,是什么鱼?”   她微微一怔,诧异于这男孩子清澈的音色,就像冰与水的撞击一样。   情不自禁地,她向他看了一眼。   是一个像雨般清冷的少年,他正弯腰俯视一个卖金鱼的老人的水箱。 大雨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急促的雨点变成模糊影迹,他站在这样普通的公交车站里,却让周围这倾盆大雨蒙上了璀璨光华,反射出烟火一样的颜色。   他抬头的瞬间,离离被天神一般的美丽击中。她不由自主地呆呆看着他。男生却完全没理会她,望着外面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睫毛上挂了一滴晶莹的小水珠,微微闪烁。离离的胸口也似乎有一点小小的水珠滴落一般,轻轻地颤抖起来,一些暖暖的气息,从胸口蔓延向全身。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叫心动。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   原来此时,她正在踏入陷阱。   雨点斜飞,溅湿了离离的脚,她赶紧后退几步,却不料哗啦一声,碰倒了装金鱼的水箱。   离离赶紧蹲下身把正在地上挣扎蹦跳的鱼捧起来,放进另一个水箱中。卖金鱼的老人立刻把她放进去的鱼又捞起来:“小姑娘,这个可不能放在一起,这种是斗鱼,两条在一起,就非要打起来,分个你死我活不可。”   “咦,是这样吗?”离离忙用翻倒的水箱接了点雨水,把另一条鱼单独放进去,再去抓其他的鱼。   一条小鱼在那个男生的脚下跳来跳去,她赶紧扑上去,谁知一个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顿时扑倒在他的脚下。   那男生低头看她,她狼狈不堪地撑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青蛙跳着抓鱼。   男生看着她满身泥水,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直漠然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黑线的表情。   眼看那条鱼蹦蹦跳跳,要向外面的水流扎去,离离叫了一声,就在鱼要蹦向公路的一刹那,一只手伸出来,将它接住。   是那个漂亮的男生,他淡漠地握住鱼,放回水箱里,离离发现他手上滴落的水居然是淡淡粉红色的,好像有什么红色溶化在里面一样。   离离仔细一看他的手腕,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上面,居然有一个深深的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   水落在上面,本来已经稍微凝固的伤口又渗出一些血来,让他指尖滴落的水如同粉红色的珍珠一样。   离离不由得颤声说:“你……你的手受伤了!”   他露出 “我当然知道,笨蛋”的眼神。   离离只好讷讷地不说话了,低头打量水箱。老人口中凶残的斗鱼居然是艳蓝色的,尾巴如孔雀蓝的薄纱一般,在水中缓慢地舒展。   “奇怪,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鱼,却一定要同类相残呢?”   “有时候,往往是同类,所以才不能相容吧。”男生冷冷地说。   离离的心里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他,男生指着斗鱼说:“给我一条吧。”   “我也要一条。”离离赶紧说。   接过装在小小塑胶袋中的漂亮蓝色斗鱼,雨也已经小了。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街上的路灯被蒙蒙细雨晕染成明亮的光晕。   一直没有车来,那个男生冒着小雨离开了,离离也赶紧趁着这个间隙往家里跑去。   在跑过公园的后门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个什么幻影掠过眼前,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于是,她看见了,刚刚那个男生一个人站在空地上。路灯下,他一身白衣格外显眼。   离离诧异地停下脚步。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就在此时,忽然有狂风大作,细细的雨丝全都打横飞起,被暴风裹挟着向她扑来。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女孩就像从空气中冒出来一样,陡然出现在那个男生的面前。   她背对着离离,一头黑色的卷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声音低沉柔婉,微微颤抖:“你是谁?”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向着那个女孩举起右手,指尖上陡然闪出一片金光。   那女孩足尖一点,在雨中高高跃起,想要逃跑。   可男生的手,在这一瞬间突然挥出,淡金色的幻影在细雨中电光般转了一转。   “啪”的一声,绿衣女孩的身体碎裂开来,变成珍珠般的碎屑,和雨滴一起砸落在地。   离离的全身压抑不住地颤抖,她疑心自己眼花了或是在做梦,她木然地退后,身体自发地想要逃离。   四周茂密的树木忽然发出尖锐的呼啸。一个强烈的气旋在这个小公园里骤然生成,离离的周身一瞬间几乎真空,竟然没有一点雨丝的痕迹。   绿衣女孩化成的碎屑被狂风卷着升入半空,聚成一团飘渺不定的荧光。男生伸出手,五指微曲,似乎想要将它击碎。   谁知,那团光华在瞬息之间缩成一线,在空中如同流星掠过,直扑向离离。   离离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可是她的脚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沉重得无法移动半分。   她睁大恐惧的双眼,那缕华彩重重地击入她的眉心。   离离顿时全身上下如遭电殛,周身全都变得透明一片,她蜷缩起身子,摔倒在地上,右手十指无意识地收拢,紧紧抓着手中的鱼袋,蓝色的斗鱼在水中摇曳着轻柔如薄纱的尾巴,对于此时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男生向她走来,冷淡地看着她,良久,他蹲下身,将指尖抵在她的眉心之间。   离离左手的手心按在了瓦砾尖上,渗出了一些湿热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紧闭上眼。她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纠缠在脸颊和脖子上,眼中满是恐惧。   男生端详着她,眼前却闪过一些灰黄的印象: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如同仙人一般从天而降,携带着云霞雾岚,裙角像花朵一样,轻柔绽放……   他的指尖微微轻颤了一下,那上面盘旋缠绕的金光黯淡下来。   离离死命地蜷缩起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男生轻轻地叫她:“喂……”   离离打了个冷战,失控地尖叫出来,她的体内骤然迸射出炽烈的光芒,迅即划了一道流转的弧线,向外扩散开去。   男生一直沉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立即转身避过,右手顿时鲜血淋漓。   男生闪过,离离瞬间消失在夜雨之中。   男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皱眉。方才白光所触及的地方,所有的树木按着从近到远的顺序,一棵一棵地倒了下来,一排路灯拦腰折断、铁栅栏的顶端整整齐齐地倒下,激起高高的水花。   男生慢慢走过去,看了看树木折断的地方,全都是平滑无比的痕迹。身后有一个声音问:“怎么了?”   男生转头,看着后面肤色苍白的少年,低声说:“扑杀山鬼失败了。”   “这可是你第一次失败。”苍白少年看到他手上滴落的血迹,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男生翻过手腕,低低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苍白少年将手贴在男生的伤口上,燃起微微的光焰,破碎的肌肤在火光中恢复如常。   男生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口,只喃喃道:“山鬼只是很小的精怪而已,而且又是在形体毁灭之后仓促找的宿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那个宿主是她。你记住她的样子了吗?就是她夺走了你的力量,让你不能完整。”   苍白少年的脸上浮起冷淡的笑容,“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亲手杀掉她!”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个梦……   离离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熟悉的灰暗的楼道,熟悉的昏暗光线,熟悉的……屋门。   离离傻傻地抱着胳膊站起来,她竟然是在自己家的门口。为什么她突然回家了?   她愣愣地上下左右检视。书包居然还在,手中依然拎着那只装满水的塑胶袋,一条蓝色的斗鱼悠然自得地在袋中游来游去。   她使劲地敲敲头,痛,不是梦。   她又傻傻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书包拿钥匙,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家门。   爸爸在客厅沙发上诧异地丢开报纸:“被雨淋了?还是摔倒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离离把书包放下,迷迷糊糊地说:“嗯,摔倒了……”   “摔到哪里了?下次这么大雨,你就打车回来嘛。”爸爸心疼地指指浴室,“快去洗个澡,要吃饭了。”   她应了一声,茫然地转身朝浴室走去。   妈妈正在厨房烧饭,她听到哧啦哧啦炒菜的声音了。客厅吊灯坏了一个灯泡,依然没有修好。门后挂历上印的清明上河图,桥上被小合画了一个机器猫。茶几上的空花瓶还是落满了灰尘没有花——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小合从卧房跳了出来:“姐姐,我的生日礼物呢?”   离离愣了愣,把手中的鱼递到他面前。   小合顿时一脸不屑:“不是吧,姐,你就给我买了这个啊?家里连鱼缸都没有,难道要养在马桶里?”说完他鼓着腮一脸不高兴地回房间去了。   离离拎着斗鱼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衣服都撕破了好几个地方,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一样——对,她刚刚就是见鬼了。   不,不是见鬼,是做梦!   她摇摇头,把鱼放进脸盆内。   小合的生日蛋糕很香甜,晚饭所有的菜都很好吃。离离正啃着排骨,试图忘掉今晚的一切时,电视里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下面插播一则刚刚收到的消息,紫花路的紫花公园发生了一起恶意破坏事件,我们来看现场的报道。”   电视上播放出被削掉了一半的树木和栅栏的画面,离离目瞪口呆。   刚刚……她在逃命的时候,那些树还毫无异常啊?   这是怎么回事?   离离吃完了饭,拿着茶几上那个广口花瓶去接满了水,把斗鱼养在花瓶里。   看它摇曳着孔雀蓝色的漂亮尾巴,在花瓶里悠闲地游来游去,离离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清冷如雨的男生,她用力敲敲头,强迫自己不再回忆。   这是梦,明天,一切又会恢复平常。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的好运,从此结束了。   “离离,昨天那个电视新闻你看了吗?”第二天早上晨跑时,荧荧忽然问。   离离点点头,昨晚一夜失眠,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现在又必须晨跑,简直要命了:“看了,好奇怪啊……对了,那天你们不是去A学园看超级帅哥吗?有没有看到?”   “唉,别提了,可能是我们花痴得太明显了,柯以律和蔚清宁昨天都没出现。” 荧荧热切地抓住离离的手,“对了,会长已经答应你入会了,你今天就跟我们去行动吧!我们的全称是‘誓死捍卫少女梦想、永远守候白马王子、一心拯救无悔青春的帅哥观光会’,简称观光会!”   离离肃然起敬:“好长的名字啊……那么今天的行动是?”   “有秩序、有目的、有方向性地蹲守A学园大门口,为了青春,为了梦想,为了我们一生的幸福,去守候王子!”   终于跑到终点的离离,无力瘫倒在地。   放学后,离离被荧荧拉到了A学园的门口。   A学园是著名的贵族学校,白色大理石的高大校门,进出的学生都穿着精致剪裁的黑色校服,大门的入口处是欧式喷水池,喷泉口围绕着缪斯三女神。奢华的大片草坪后还有一个鲜花正在盛开的花园,钟楼在葱茏绿树中露出尖角。   离离感叹地说:“荧荧,你说他们要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校门,从校门奔到教室,会不会已经下课了?”   荧荧狠狠地掐了她一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离离只好放弃了诋毁A学园,乖乖站在人群中。荧荧的目光忽然直了,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了来了,他来了!”   喷水池的那一边,有一个穿着和众人同款衣服的男生,正向门口走来。   离离觉得天空上,骤然一个晴天霹雳响起。   是他!那个在暴雨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那个和她一样买了一条斗鱼的男生,那个在公园里,眼神冰冷,企图杀死她的男生!   极大的震惊和恐惧让离离的脚突然发软,眼看那个男生已经走出校门,她立即缩起身子,没用地躲到兴奋尖叫的人墙后。   男生的脚步顿了顿,突然笔直地向这边走来,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   离离紧紧抓住冒着幸福泡泡的荧荧,口中喃喃地说:“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别催眠自己了,白痴。”他清清楚楚地说。   一只手伸过来,将离离从人群中一把拖出,她拼命挣扎,周围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男生的嘴唇缓缓靠近离离的耳畔,无数道震惊、诧异、嫉妒的目光火辣辣地向她袭来。   那个清澈冰冷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说:“喂,就你这身材和相貌,有一点魔族的样子吗?”   “什么……什么魔族?”离离莫名其妙。   那声音带着冷笑,仍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调低低道:“我想山鬼也是无可奈何,只有你这么一个选择,才会不得不如此转移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传出了倒吸冷气声。   离离气急败坏,抬脚想踹,他已经洒脱地闪开,下巴微微一抬:“你也是每天来偷窥的一员?”   离离气急怒吼:“才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昨天你被我追杀之后,就开始迷恋我,今天不顾生命危险来花痴我?”   “我花痴?是你白痴吧?”离离大声怒骂,“笨蛋!疯子!神经病!”   周围的人全都石化了,男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是来找蔚清宁的?你果然是魔族的人?”   “我不知道蔚清宁是谁!”她都快崩溃了。   他却拉起她的手臂,低下头,亲在她的掌心中。   柔软的唇贴在她掌心昨天被划破的伤口处,如同花瓣轻轻落在肌肤上的触感,离离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他要干什么?混蛋啊!她狠狠地一甩手,正要抽回手臂,顺手再给他一巴掌,她那个很小的、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却有鲜血向着空中喷涌而出,就像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以她的皮肤为土壤,向着天空盛开。这朵血花拥有六个花瓣,在阳光下流溢着红宝石一样的色泽。   它在她的手上盛开了不到三秒钟,就突然凋谢,六片花瓣同时蒸发在空中。   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只剩下淡淡一道红色。刚刚那朵花,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离离的心跳仿佛骤然之间停止了。她猛地抬头,声音发抖:“这……这是什么?”   他悠闲自在地放开她的手:“曼珠沙华,神魔的血液或体液相溶的时候,就会从伤口处开出来的天罚之花。”   “曼珠沙华?”离离不敢置信,“那种花我见过,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真相信别人说的,曼珠沙华就是石蒜花?一辈子也不可能看见真正的曼珠沙华的凡人,哪里知道通往地狱的彼岸是什么情形?”他顿了一顿,轻轻地,贴在她的耳边说,“山鬼,你死定了。”   “离离,你是不是认识柯以律?你刚刚和柯以律在一起说了什么?”   “离离,你和柯以律是什么关系?”   “离离……”   离离充耳不闻,抱着包包往前直冲。   要不是他可能对当众杀人还有顾忌,恐怕现在她早已经像昨晚那个女孩一样,尸骨无存了!   魔族,山鬼,那朵她的鲜血开出来的曼珠沙华……   她难道真的,已经被那个女鬼附身,从此变成一个魔鬼吗?她越跑越快,被丢下的那一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知道在街上徘徊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灿烂的霓虹灯,变换着红紫蓝绿的颜色。离离在街上走来走去,死死地盯着那个“有事找民警”的牌子,在脑子里构想着去报警时要说的话——   警察叔叔你们好,我要报警,我昨天看见一个男生在公园里杀人,他现在要追杀我。被杀的是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她被那个男生一弹指碎成了一大堆亮晶晶的碎玻璃一样的东西,而且他还把我的血凝聚成了一朵花,说我是魔族他是神族所以我死定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脑中一片混乱,甚至连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了。一个过了十七年普通生活的女孩子,忽然被人宣布为妖魔,到底,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抱着书包,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有时候是红色的,像那从她的肌肤上开出来的曼珠沙华,鲜艳耀眼;有时候影子是紫色的,就像那个站在暮色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冷淡而令人着迷;有时候是蓝色的,和那条斗鱼一样,那么美丽却永远无法相容。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场大雨。早知如此,昨天早上,她听了那个在路口擦肩而过的少年的话该多好。   可是现在,她已经被附身、被他盯上、被宣布自己是魔鬼,她死定了!   离离很明白,只要柯以律愿意,自己很快就会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化成晶莹的粉末散落。   顺着同样的街道,她来来回回走到第九回的时候,终于还是决定回家。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荧荧站在自己的身后,举着一杯奶茶,用双极其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荧荧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荧荧抓住她的手,“我最好的朋友,看着我花痴柯以律,却从来不告诉我她就认识柯以律!她一定一边看我花痴,一边在心里嘲笑我!你说,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这样对我!”   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应该是我吧。离离在心里默哀着自己,一边赶紧抱住荧荧:“荧荧,我真的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柯以律!我跟他只是昨天偶尔见过一面而已!”   荧荧抬起泪汪汪的脸,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我发誓!只是昨天我在避雨的时候,刚好他也在那个公交车站避雨……”   “骗人!”荧荧根本不相信,“只见过这一面的人,会特地把你从我们这一群人中拉出来,还这么亲密地跟你说话,还亲你?”   离离都快崩溃了:“亲我?那是……”   “那是什么?”荧荧贴近她逼问。   “那是……那是他变态!”离离脱口而出,变态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她的压力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地方, “你知道吗荧荧,有些人,越是长得帅,越是变态!就像那个可以绿吧,看起来似乎是个纯洁、干净、冷淡的帅哥,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变态、混蛋、神经病!”   离离的血泪控诉并没有引起荧荧的共鸣,她只是问:“那么,为什么他对你变态,却不对我们变态?”   “这种事情难道还有人想跟我抢吗?”离离不敢置信。   “反正你给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清楚!”   “这件事……”要怎么说才能算清楚呢?离离欲哭无泪,良久,才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带伞所以在公交车站避雨,刚好遇见他也在那里,我们一人买了一条蓝色的斗鱼。后来,我经过紫花公园的时候,却发现他站在路灯下,然后,有个女孩就忽然出现在半空中,柯以律只用了一个手指就杀死了她!”   “扑”的一声,荧荧嘴里的奶茶全都喷了出来。   “那女孩的身体就变成一片闪闪发亮的浮云,向我扑来,所以柯以律也发现了我,他正在追杀我呢!你知道他在我耳边说的是什么吗?他说的是——你死定了!”   离离恐惧地抓着荧荧的手,一口气说完,才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样。”   荧荧抬起眼看着她:“这么说,紫花公园那些神奇般被削成两半的树木和栅栏,也和柯以律有关系喽?”   离离用力地点头:“我想可能是的,虽然我没见到……”   荧荧忽然将手里的奶茶往垃圾桶狠狠地丢过去:“吴离离,我还当你是朋友呢,你却编出这么好笑的谎话来骗我,我和你再也不是朋友了!”   “这……这不是谎话啊!”离离努力辩解。   “别说了!”荧荧转头就走。   离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汇入人潮中。   那晚离离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她起了个大早,跑过好几条街,到荧荧最喜欢吃的那家点心店买她最喜欢吃的蝴蝶酥。   这家点心店很拽,因为点心太受欢迎,所以每天蝴蝶酥限售三十盒,离离几乎是在开店的一刹那就直冲了进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她抢到了一盒。她捧着盒子奔到荧荧家,开门的却是荧荧的妈妈。   “离离,你怎么在这里?荧荧说她今天要出去看一个什么演出的,没约你一起去吗?”   离离一脸想哭的样子:“荧荧昨天生我的气了,我今天给她道歉来的。”   “啊,你们小孩子又生什么气了?”荧荧妈妈笑眯眯地说,“你快点去找她吧,她去搭十六路公交车到某个地方啦,据说要坐到最后一站。”   “谢谢阿姨!”离离转身就跑。   十六路公交车,最后一站,紫花剧院。   剧院的节目单显示,今天没有什么演出,售票员告诉离离,只有一场不对外公开的观摩演奏会。   离离四处没有找到荧荧,便翻出手机,刚刚找出荧荧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旁边便有熟悉的铃声传来:“滴沥沥沥,滴沥沥沥,春天来了沥沥沥多么美丽沥沥沥沥……”   这是荧荧的铃声嘛! 离离立即转头,发现荧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在打开包翻看手机。离离赶紧冲上去,仿佛进贡一样把蝴蝶酥奉上:“荧荧,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昨天让你不开心了,我该死,我今天向你赔罪!”   荧荧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我不要跟你吵架,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荧荧低声说,离离大喜,赶紧抬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一点亮亮的光芒。   “其实,昨天和你吵架之后,我也很后悔,一夜都没睡着。”荧荧轻声说,“我后来,还上网查紫花公园的新闻视频呢。”   “荧荧!”离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好友。   虽然荧荧还是不相信离离昨晚的鬼话,但总算是与她重归于好了,两个人坐在剧院外的木椅上吃蝴蝶酥。   荧荧看了看周围,神秘地说:“离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蔚清宁的私人音乐会。蔚清宁在被A学院强迫着去维也纳比赛之后,一举夺得了世界冠军,今天是个小型庆祝会。不对外售票的,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消息。”   离离没兴趣地问:“那么……你准备怎么混进去呢?”   “看这个。”荧荧很得意地拿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身份牌,“上次运动会我做秩序员,这个牌子我还没丢掉,这次就靠它混进去啦!说自己是帮学校来做杂务的,反正他们应该不会注意看校名吧~”   离离顿时晕倒:“这也行?”   “试试看喽,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可以拍照片回去炫耀了。如果不成功的话,顶多被骂几句嘛。”   离离都无语了。   “对了,等下你在后门栅栏那里等我吧。如果我能成功混进去,就把这个牌子悄悄给你递出来。这样你也可以一起进啦。”荧荧很豪爽地说。   离离只得无奈地点头。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让人跌破眼镜的。   离离和荧荧居然都靠那张假的身份牌混进了剧场。低调地潜伏在遍布政界要人、学校领导和工作人员的观众席上,她们缩在小角落,看着台上来来往往还在布置演出背景的人,离离问荧荧:“要是最后你发现……那个叫蔚清宁的,其实长得很抱歉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大家可都说他比柯以律还漂亮的!”   场上的灯光忽然暗下来,没有任何开场白,似乎演出就开始了。荧荧在黑暗中小声说:“蔚清宁可是A学园和花痴协会的人众口一词的好人哦,温柔善良又体贴,有一次我们一个会员因为追踪他差点被车子撞到的时候,他还救了那个女生呢。柯以律就不一样啦,他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们的,连和他自己的同学说话也够冷漠的,所以看到他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又笑得那么温柔,还……还亲你,大家都很诧异嘛。”   是啊,我也很诧异啊,他和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   离离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说出口。   暗下来的舞台,无数的小灯闪烁着,像星海一样,有一束强光打在舞台上,照亮了坐在那里的一个人。   所有的喧闹声在刹那间停止。   灯光中,坐在钢琴前的少年只有一个安静的侧面,带着虚幻,迷离美丽。   他选的曲目是《出埃及记》,缓慢而优雅。原本对他并没有兴趣的离离,也情不自禁地放慢了呼吸,在音乐中投入地、长久地凝视着灯光下的少年。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些飘渺的衣香鬓影,像自己年少时的那些虚幻的梦想,像幼年时,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那一缕风,轻柔缓慢。   一曲结束,蔚清宁站起来向听众致谢。   此时,舞台的灯光终于大亮。他瞬间呈现在光明中,仿佛星光一瞬间隐没,日光涌现,黑夜与白昼在刹那间交替。因这光线的急剧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突然散发出骇人的炽烈光华,透明流转。   惊世骇俗,动人心魄。预谋好的绝美陷阱。   只是此时,离离却全不知道。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颤动了一下,全部的灯在瞬间同时熄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因为不适应而在刹那间陷入暂时失明的状态。   离离捂住眼睛,感到双目隐隐作痛。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出现的是一片诡异的蓝色光芒,那蓝光的来源,竟不是舞台灯,而是来自蔚清宁的身上。   他居然悬浮在一片黑暗中,离离惊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荧荧不见了,椅子不见了,舞台不见了,只有她和蔚清宁在无穷无尽延伸的黑暗中悬浮着,周围寂静无声。   离离忍不住想尖叫起来,蔚清宁转头看见了她,神情却蓦然僵住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直视着离离,脸色一下子转成苍白,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你是谁?”   离离“啊”了一声,正在踌躇着怎么回答,眼前大片的黑暗忽然被人撕裂开来,一道炽烈的光芒骤然割开黑暗,从割裂的口子里,出现了一条身影,冷冷地看着他们。   离离差点惊叫出来——柯以律!   蔚清宁看了柯以律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身后:“与你无关,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柯以律瞄了离离一眼,又以无所谓的态度看着蔚清宁,开口问:“东皇太一?”   “对,初次见面,你好。”蔚清宁的声音如林间流泉,温和动人,“早就听说你和你妹妹是神族不世出的高手,可你才转学过来一两周,我又在外,所以一直没能和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柯以律冷笑:“不必了,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   蔚清宁的脸上露出微笑:“是吗?这可真不幸。”   柯以律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离离:“这个花痴的山鬼,昨天还躲到学校门口想偷看你,没想到今天就要为你殉情了。”   离离忍不住大吼:“喂,你别胡说!”   柯以律没理她的抗议,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两个一起了结,倒是省事了。”   一团金光随着他的话朝着离离疾射而来。离离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抬起手肘挡在脸前。旁边的蔚清宁一把将她拉开,那团金光在她的手肘边急速擦过,整条袖子被撕裂成碎条,随风飞散。   金光迅捷回旋,向着她和蔚清宁再度扑来。瞬时之间,周围的黑色空间被割裂,形成令人震惊的破碎虚空。   离离在恍若天翻地覆一样颠簸的空中,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蔚清宁的衣袖。   蔚清宁伸手虚托,一轮灼目的光华顿时出现在他的掌中,每一片破碎的空间都反射着那轮光华的刺眼光彩,骤然吞噬了正向他们扑来的柯以律的光刃。   离离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动起来,在剧痛之中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周围白光骤现。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那道白光仅仅只是一亮,然而,那破碎如镜的空间、那正在向她袭击的金光、甚至那空间之外如同无物的黑暗,全部消融为尘埃。   柯以律微微皱眉,往后急退,他所在的地方迅速塌缩为一个小点。他瞬间消失在万分之一发丝的间隙中,避往另一个空间。   而离离和蔚清宁,在已经彻底粉碎的尘屑中,迅速下坠。在离离的尖叫声中,蔚清宁伸手揽住她的腰,叹了一口气:“喂,你明明连神族第一杀手柯以律都击退了,现在怎么又这样?”   离离紧紧地抱着他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可是我真的莫名其妙!”   “我才莫名其妙!”蔚清宁低声说着,在虚空中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怀中。   离离趴在他的胸前,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额头上微微掠过,顿时紧张极了,蔚清宁却用力制住她下意识挣扎的手,低声说:“别动!”   呯的一声,他们的身体微微一震,蔚清宁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摔落在了实地上。   云开雾散,显出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们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蔚清宁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问离离:“这是哪里?”   离离愕然:“是你的法术,我怎么能知道?”   蔚清宁环顾四周:“我们被空间送出了剧院,但是我对这个城市不太熟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离离也左右张望了一下,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没到过这里。”能够如此冷静地和蔚清宁对话,她十分佩服自己。   此时正直正午,风吹起他们头顶的树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离离站起身拍拍衣服:“我看我们还是各自打车回家吧。我走了,再见。”   虽然蔚清宁很帅,但她一刻也不想和诡异的人物呆在一起。   蔚清宁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他清澈如林间流泉的眼睛凝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想和我互相了解一下彼此吗?”   离离顿时结巴了:“不……不需要了吧?我们只是偶尔遇见而已。”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入魔的?”他问,拍拍身侧的椅子:“你怎么被卷进来的,以后准备怎么办?”   这两天一直生活在不真实的恐惧感中的离离,升起一种像是找到同类的感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擦擦眼泪,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我无意中遇见柯以律在追杀一个女孩子,然后那个女孩子死了,有一股光芒就钻到我的额头中了,柯以律说我是魔族,他会杀死我……我想我是被那个什么鬼附身了吧。”   蔚清宁微笑解释:“不是附身,那是临死前的力量转移。远古神祇遗留下来的力量会一直在世间,被这种力量选择的,就称之为承灵体。估计那个魔族力量即将被击溃,所以没有选择余地,只好将力量转移到你身上了。”   离离情绪低落:“我运气真差,干吗要找我呀……”   蔚清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你不会有事。”   离离心烦意乱,她觉得自己有点饿,翻了翻奇迹般还在身边的包,发现早上给荧荧买的蝴蝶酥还在里面,只是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十分难看。   她好不容易挑了拇指大的一块,拿在手里想吃,想想又转头问蔚清宁:“你们需不需要吃饭的?”   蔚清宁接过她手中的蝴蝶酥,咬了一口:“当然吃的,你现在也是魔族的一员,难道你现在不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像传说中一样,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只需要吐纳日月精华呢。”离离说。   “你应该说‘我们’。”蔚清宁强调了她的魔族身份,“我们只是拥有力量的普通人。”   “那,我们不会吃人、不会害人吧?”   “你闲着没事干吃人害人干吗?”蔚清宁笑了出来。   离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过,还是变成神族听起来比较好听,而且也不用被神族追杀了。”   “都不好玩。”蔚清宁淡淡地说,“两族是生死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你不是小妖精而是小神族,也同样会变成炮灰。”   离离紧张地问:“对了,我算是什么品种的小妖精?”   “山鬼,就是传说中的山精鬼怪,会化成很漂亮的美女去勾引人,男人被迷惑之后,就迷失在山里再也出不去了,到死都供她驱使。”   离离愕然:“不会吧!那我有没有什么必杀技之类的?”   “没有。”蔚清宁毫不留情地说。   离离顿时泪流满面:“忽然变成魔鬼也就算了,还是个这么坏的妖精,居然还什么力量都没有。”   蔚清宁笑着说:“柯以律是上古魔神,十分强悍,要是被他盯上的话,很少人能是他对手的,不过普通神族的话,我相信你还是没问题的。”   “柯以律这么厉害?他是什么上古魔神啊?”   “你应该听过传说吧,还记得当初和黄帝争夺天下的是谁吗?”   离离有点迷糊地想了好久,问:“是不是那个名字很怪的……蚤龙?”   “什么蚤龙!”蔚清宁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叫蚩尤!柯以律的力量来自蚩尤!”   “哦哦……”离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真的对古代神话不太熟。那么你是谁?”   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东皇太一。”   离离迷惘地问:“那是谁?”   他笑了出来:“身为无名小神,我很抱歉。”   “不……不好意思啊,我只知道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类的……”   他指指她的包:“你先记下来,然后自己回家上网搜索吧。”   “哦,好吧。”离离拿出个本子,认真地写下“冬黄太医”和“三鬼”两个名字。   蔚清宁忍着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把那两个词划掉,给她写上“东皇太一”和“山鬼”,想想又加上“蚩尤”两字,无力地说:“你这个神盲,这两天尽快补一下常识吧!”   离离点点头。   “还有,”他很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服,问,“你身上穿的这件这么难看的,是什么东西?”   “这件难看的东西叫校服,我必须穿着它上学。”她扯了扯自己破掉的袖子,很认真地说。   “你们学校的校服真够难看的,你立即转学来A学园吧。”他说。   离离的嘴角开始抽搐了:“不要!”   蔚清宁没理她,又想起什么,问:“但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还穿校服?”   “因为我急着出来找朋友道歉,临时抓了一件衣服穿。”   蔚清宁若有所思:“看来不仅长相抱歉,连智商都很抱歉。”   离离已经懒得理他了,转头盯着街上,装作没听见他说话,就在此时,一辆加长的车子停在街边,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走到蔚清宁面前一鞠躬:“少爷,抱歉我来晚了。”   离离立即站起身,对着蔚清宁说:“我走了。”   “我送你回家。”蔚清宁起身。   “千万不要!我们还是别扯上什么关系了,再见!”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了,她真不想做妖怪,也不想过每天被人追杀的日子!   蔚清宁在她的身后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学校几年几班?”   离离头也不回,挥手说:“我叫张三,三中高三三班!”   他在背后轻快地说:“骗人,你明明叫吴离离,六中高一六班!”   离离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你的校服上,还别着牌子呢。”他说。   离离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那个写着学校班级和姓名的校牌,顿时肺都气炸了:“那你还问?”   “这是认识时必要的礼貌,不是吗?”   “见鬼的礼貌!”   离离在紫花公园边下了出租车,肚子不听使唤地狂吼,她想到路边的小店先吃顿饭再回家。   脚踏上实地的霎那,她的心忽然像被人掐住了一样,猛地抽搐起来。总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她不由自主移动双脚,走进公园。   公园中的苦楝树盛开着淡紫色的花,微风吹过,小小的花一颗颗掉下来,她看见一个男生倚靠着不远处的树坐着。   离离浑身的寒毛竖起,蹬蹬后退两步:“柯以律,你……”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淡淡地说,“我刚刚被你伤到了,现在一时恢复不了,你要是想杀我,马上就可以下手了。”他的表情好像是“你中大奖了”的样子。   离离把包抱在胸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近他:“真的?你伤得很严重?”   他冷冰冰地皱眉:“喂,一个刚刚差点砍死我的人,现在又过来问我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不觉得太搞笑了吗?”   离离小心地再走近几步:“那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白痴。”柯以律将视线转向天空,“他们怎么可能治得好我的伤?”   离离又走近了几步:“对不起啊……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不知道那道白光是哪里来的,也没办法控制它……”   柯以律一向平静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如同嘴角抽筋一样的表情:“你真的是白痴吗?当时你要不伤我,早就死在我手下了,你向我道什么歉?”   离离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女孩子,不由得毛骨悚然:“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呆着吧。”   他没有任何表示,在这样暮春初夏的花树下,他比琉璃更明净,也更锐利,是那种,轻轻放在掌心会汇聚全世界的鲜艳色彩、而握在手心却会把肌肤割得血肉模糊的感觉。   离离转头跑开,就像要逃离精致美丽的死亡牢笼一样。要快点走,不然,她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可是跑走了几步,她脚步却又迟缓起来。   柯以律……是不是快要死了?   坐在黯淡紫色花树下的那个美丽少年,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马上就要消散了一样。   她抬眼看自己的面前,公园的栅栏还没修好,切口处平整光滑。那道光,比所有刀都锋利吧?   而柯以律,如果被那道光刺中了……   离离不敢想下去,她站在公园里,看着柯以律所在的地方,犹豫不定。   忽然有狂风大作,苦楝花一颗颗横飞着,打在她的身上,她狠狠地一跺脚,向着柯以律所在的方向,飞奔过去。   狂风来的方向,正是那片苦楝树林中。   柯以律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柯以律。   离离赶紧冲过去,一边扶起柯以律,一边转头对小孩说:“别看了,赶快回家吧,小朋友不要一个人在公园玩……”   小孩子长得惊人可爱,脸颊圆圆的,嘴巴嘟嘟的,娇艳如樱花瓣。他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离离:“喂,你是谁啊?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明明是魔族的人,为什么不赶紧杀了这个神族的大坏蛋,还要扶他干吗?”   离离吓了一跳。这个孩子,竟然……   “神族有自愈能力的,他身上的伤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复原了。”小男孩声音清脆,口齿无比伶俐,“他是你打伤的吗?你为什么打伤了他还不赶紧杀了他?要是这个机会错过了,以后我们魔族有多少麻烦?”   小男孩一副鄙视她的样子。离离顿时嗫嚅起来:“杀人……有点不对吧……”   “别胡说八道了,他是神,你是鬼,你杀他有什么不对?”小男孩的语气相当毒辣,“我看你是脑筋出毛病了!”   离离只好说:“我才没毛病呢!我要把他绑到家里,关起门来折磨,每天把他打伤一次,欺负满二十四小时之后,再把他打伤,继续欺负。”   小孩子的表情从鄙夷变成了钦佩:“女魔头果然比我这种单纯的孩子可怕多了……”   “那你还要跟我抢他吗?”离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杀气。   “不用了。还是你捡回去虐待好了,反正你是能把蚩尤都打成重伤的彪悍女人,我根本不是你对手。”那小孩转身离开,“你以后记得联系我啊,大家都认识我的,我叫嘉南!”   离离得意地目送他离开,柯以律靠在树上,轻轻地喘气。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柯以律冷冷地说:“你靠我的肩上听一下。”   离离疑惑地靠近他,轻轻地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肩上,顿时毛骨悚然——他身体里,正在传出来像是电视里那些大力士捏拳头时的喀拉声。   “是被你震碎的我全身的骨头,正在努力地重新生长一遍!”他低声说。   离离顿时被吓得跳起来:“不是吧? 你……不会死吧?”   “不会,有点痛而已。”他说。   岂止有点,看来是很痛啊……离离看着他额头的冷汗:“对不起哦……”她再小小声地道歉。   柯以律斜了她一眼,“白痴”两个字差点又要夺口而出,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离离接着说:“以前,你追杀过我,不过我现在也把你打成这样……那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她扶住柯以律,“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她补充说:“我是好心送你回家的,你不能杀我!”   柯以律的眉头皱了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按柯以律的指点,离离扶着他下了出租车,进了某栋大楼的一套一居室,把他拖进卧室,往床上一丢。   全身骨头粉碎的柯以律痛得大叫:“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哼,这样对你怎么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在我手上?”离离抄起旁边的花瓶,柯以律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我都快饿晕过去了,还把你拖回家,我容易吗?”离离放下花瓶,“我走了,再见……算了,还是别再见了,免得死在你的手下。”   柯以律忽然说:“喂……”离离疑惑回头,柯以律迟疑了一下:“我……有点口渴。”   离离顿时郁闷了,她是他的仇敌,又不是保姆!   离离拿了水壶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毫不客气地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小蛋糕充饥。   柯以律一声不响地喝着水,离离边吃蛋糕边看着外面的A学园和他聊天:“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嘛。”   “这是我的临时住处,我一般周末才回家。”柯以律捧着杯子说,“我家离学校很远,要早起一个来小时上学,还不如杀了我呢。”   原来王子爱睡懒觉。离离满脸黑线:“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很孤单吗?”   他瞥了她一眼:“我们本来就是孤单的,这个世界中我们的同类有多少?就算是同类,能在一起的人又有几个?”   离离无力地翻翻白眼:“那你至少有家人吧?”   他冷冷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妹妹,我才不……”说到这里,柯以律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脸色一下子转成苍白。   离离赶紧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扶着他的肩帮他躺下。她的手一触到柯以律的肌肤,就仿佛有一股温暖沁进他的心脏,他全身的血都温热起来。   她是伤害他的力量的主人,她对他来说,就是他体内那些冰冷气息最好的宿主,它们迫不及待要回到自己原来主人的身上。   所以,不由自主地,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离离惊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可是他抱得这么紧,她根本无法推开他。   他的身体这么冷,寒冰一样。无论怎么说,他是被自己伤害了,所以才变成这样的。离离咬了咬嘴唇,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因为身体的温暖,柯以律渐渐陷入沉睡。他仍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甚至,还轻微地呢喃着,将脸埋在她的肩上。   离离觉得心跳得好快,怦怦怦怦,始终停不下来。她全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柯以律醒来的时候,全身的伤都已经痊愈,只是怀里,还有令他贪恋的温暖。离离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柯以律却不想放手,也不想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她的呼吸,温温暖暖。   就在他安静地抱着她不想动的时候,怀中的离离醒来了,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戳了戳他的胸口。   柯以律继续装睡,听见离离抽身,抱起包,踮起脚尖逃出门的声音。   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柯以律睁开眼,看着因为太大所以显得空荡荡的房间。   他正在发呆,门忽然又轻微地一响,离离轻轻地踮着脚,重新走进来。   她丝毫没有发现柯以律已经醒了,走到窗台边,看着嵌在墙上的水族箱,那条蓝色的斗鱼,孤单地在里面游来游去,拖曳着矢车菊一样艳蓝的尾巴。   离离轻轻地敲敲玻璃,往水箱中丢了几片蛋糕屑:“喂,你也挺孤单的吧,那就和柯以律好好做伴吧。”   柯以律的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低声说:“白痴。”   离离似有所觉地猛然转身,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柯以律的嘴边挂着一抹笑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意想不到的温柔,就像一直冰封的湖面,瞬间消融,水面上云光日影,光彩离合。   她本来紧紧包裹如同花蕾的心,好像被春日的阳光一撞,片片花瓣散开,盛放在胸口。   离离感到自己的脸热得快要烧开水了:“我……我走了!”   她冲出房间抱起自己的包,呯的一声重重带上大门,就像逃离一样,头也不回。   等离离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情况有点不妙。因为,她看到了一辆超级长的黑色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天知道那个强大的司机是怎么把它从小区门口开到居民楼下的。   离离怀着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进了家门,一眼看见那个坐在自己家小客厅内、与周围的陈旧装潢格格不入的人——蔚清宁!   “你来我家干什么?”   蔚清宁淡定地说:“我想这件事,你爸爸妈妈一定会很赞成的。”向对面沙发中的离离的父母欠了欠身,“A学园已经向离离的学校递交了转学的允许书,离离的学校也同意了,所以她从下星期开始,将会去A学园就读。”   爸爸妈妈顿时激动起来:“A学园?女儿你光宗耀祖了!那个学校只有超级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女才能就读的!你居然能去那里读书?”   “嗯,吴离离同学是被随机抽取的交换生。”   离离激动地质问蔚清宁:“现在转学都不需要过问我本人的意见吗?”   “还需要你的意见?”妈妈一巴掌打在她的后脑勺,对蔚清宁笑,“那么这位同学是……”   “我是A学园的学生会长,这件事由我负责。”他说。   “哦,辛苦你了,同学。现在的学生真能干啊!”爸爸赶紧说,“那么,离离去念A学园,有什么要求啊?”   “没什么,本校会帮她付一切费用的。”蔚清宁微笑着,完美的贵族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学校太远,她需要住校。这个是录取通知书,请过目。”   妈妈立即站起来:“离离啊,我去替你收拾东西,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哦。”   离离看看父母的背影,再看看蔚清宁,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不,会,去,A,学,园,的!”   “恐怕你没办法了,因为你原来学校的学籍已经注销了,也就是说,除了A学园,你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淡淡地微笑着,“这是为你好。你现在是魔族的一员,神族随时有可能来扑杀你,到时候,如果你在学校,那么你的同学必然会受到波及,如果你在家……”   离离愣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蔚清宁低声说:“好啦,不要紧的,我会常常陪你回家看看的,又不是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父母了,对不对?”   离离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房间。   白色的木床,粉红小花的被子,书架上高高低低放置的漫画,桌上的草莓闹钟,笔筒里毛茸茸的鸵鸟笔,桌角老是长不大的仙人球,拉开一半的小紫花窗帘,窗口的风铃,轻轻地在风中晃着,声音清脆……   这么普通的,她的小房间。   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拥有这样普通的生活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天天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了?   她靠在门背后,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捂着眼睛,任凭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自己的衣上,脚上,地板上。   出门的时候,离离看到了茶几上花瓶里,那尾艳蓝色的斗鱼游来游去,于是她把它抓到塑胶袋中,带走了,就像当初把它带回来时一样。   跟着蔚清宁下楼,把东西放上车,她回头看了自己家一眼,虽然这房子已经老旧,可是却是她长大的地方,里面的每一条缝隙、每一颗灰尘都是她的回忆,可是,就这样,她要离开了。   短短几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完全改变。   以后,她就是电视里永远的奸角、故事中一贯的反派、茫茫人海中一只微不足道的魔怪,连名字都那么难听,叫山鬼。   蔚清宁示意她上车:“走吧,去我家。”   “哦……”她茫然地打开车门,然后才想到什么,顿时张大嘴巴,“你家?我……不是去住校吗?”   “为了确保你的人身安全,我觉得你还是住在我家比较好。”   她低声说:“不要,我死也不要和一个陌生男生住在一起!”   蔚清宁无奈地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只想要……”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子,那些车灯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有目标,或者没目标;回家,或者离开家;奔向未来,或者奔向结局。   而她呢,她会有怎么样的未来,她会走向哪里?   她低低地,仿佛呓语一般地说:“我只想要,回到那一天,在出门的时候,带上一把伞,这样的话,我依然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会被山鬼附身……”   “没有人能改变命运的。”蔚清宁冷静地说,“也许你带了伞,然后丢了、被别人拿走了、坏掉了……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所以,走吧,我们还是乖乖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好了。”   她看着他。如果不跟蔚清宁走,是不是,她还有可能不做魔族的一员,甚至恢复成一个普通人呢?   到那时,也许柯以律再也不会追杀她,也许她可以在和柯以律擦肩而过时,偷偷地看一眼他——即使,只是擦肩而过时那匆匆一瞥,也会成为她的幸福吧……   所以她看着蔚清宁伸出来的手,迟疑着。呼地转过身,向后狂奔。   奔出了几百米,离离抬起头,猛然发现蔚清宁近在咫尺,他并没有如离离所料,张开双臂拦住她,只是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脚——   “扑通”一声,离离已来不及收住脚步,顿时被他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有没搞错啊?”离离觉得膝盖好痛,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愤怒地瞪着他。   蔚清宁却一点也不羞愧,朝旁边打了个手势,一直跟着他们的车立即从后面开了上来。司机打开车门,蔚清宁强行扶住离离让她上车。   离离大吼:“我不去!”   蔚清宁低头温柔地对她说:“你摔得很严重,需要检查伤势。唉,是我不好,我一定会负责任的。”   离离双手死死地扒住车门不肯妥协:“我没事!放开我让我走!我不需要你负责任……”   “你放心吧,是我做错的事,我一定会负责任的!”蔚清宁掰开离离的手,把她往里面一塞,车门合拢,车子立即风驰电掣而去。   “这个伤势……非常严重。”   毕业于蔚家的私人医生用很沉痛的口气,向蔚清宁报告离离的病情:“患者摔倒时撞到了膝盖,有可能会引发终身性的慢性关节炎、脚神经坏死等严重的下肢疾病,所以需要观察三个月,建议不要离开这里,要每天定时检查,按时服药。”医生说完,带着诡异的笑容,和护士一起出门,扬长而去。   有……有没搞错啊……   离离目瞪口呆地坐在病床上,蔚清宁站在床边,很沉痛地看着她说:“真是对不起,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让你在三个月内恢复健康,绝不留下后遗症。”   离离郁闷地转头看着外面,外面这么大片的树林池塘,应该没人看守着吧……   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念头,蔚清宁指着外面嘱咐她:“对了,晚上要小心哦,我家树林比较大,就算是熟悉的佣人,也常常在里面迷路的,千万不要跑出去。”   离离自言自语:“A学园的人,果然都是住在森林中的有钱人啊。”   “不是住在森林中。”蔚清宁很冷静地说,“你看到的森林是我家院子里的。”   离离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虽然是被强迫留在这里的,但其实蔚清宁的家,是一个完美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妥贴。   窗口爬满的是正在盛开的蔷薇花,桌头放着她正在追看的连载漫画,瓶里的鲜花是她喜欢的粉紫色小花,茶几上放着荷叶一样的鱼缸,沙发上的靠枕是她曾经在商场里捏过的心形抱枕,地毯上趴着的是她和荧荧发誓长大了要买的巨大趴趴熊,连头顶的吊灯都是她曾经缠着妈妈买的贝壳灯……   不是她以前的房间,却是她曾经梦想过的房间。   就好像,他无比熟悉她的一切。   她下了床,一样一样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觉恍惚起来。   不过,反正她现在遇见的事情,也够多了,奇怪的事情,恐怕还多着吧。   所以不一会儿,她就丢开了东西,不去想了。   在蔚清宁家过的第一个晚上,离离做了好多噩梦。   有时候,梦见自己青面獠牙真的变成了一个魔鬼,有时候,梦见柯以律抓住了她:“妖怪,哪里逃!”然后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硬生生地击成碎片。   有时候,是梦见蔚清宁看她的第一眼,惊愕,疑惑而迟疑。   有时候,是梦见荧荧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着恶魔一样,一步一步地倒退着,最后终于转过身,落荒而逃。 第二章 凶悍的妹妹=西王母?   从恶梦中醒来,头痛欲裂。   幸好窗外映进粉红色的花朵,小鸟的啼叫一声声清脆婉转,让离离将梦境淡忘了一些。去洗脸的时候,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巨大的黑眼圈、还有隐隐冒出来的两颗小痘痘……   “怎么见人啊……”她自言自语着,穿着睡衣、坐在窗台上给那条斗鱼喂食。   “早上好,小斗斗……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她一边丢着鱼食,一边随口问里面那条鱼,那条鱼当然不会理会她了,只是冒出水大口大口地吞吃着鱼食。   旁边却有个轻快的声音问:“这条鱼叫小斗斗吗?这名字挺可爱的。”   离离抬头看去。光华无限的少年站在窗外,比朝阳还要灿烂,夺人心魄。他怀中抱着大捧刚剪下来的金合欢花,流光溢彩。离离觉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蔚清宁的笑容温柔和煦:“我刚刚从花园里剪下来的花,很漂亮对不对?”伸手将花递给她。   离离这才回过神,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小花,我喜欢……牡丹花啊玫瑰花啊这样的大花……”   “骗人。”他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口是心非,“明明你就喜欢颜色鲜艳的可爱小花!跑到公园里玩的时候,看见地上开满蒲公英,你都要扑上去打个滚的。”   离离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送给你。”看着他璀璨夺目的笑容,离离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手,“我的房间好像没有花瓶。”   蔚清宁指指她的鱼缸:“可以先放进那里。”   “不过那里面还有条鱼呢。”   蔚清宁笑道:“放心吧,绝对没问题的,如果鱼死了,我负责把它救活回来。”   离离把花小心翼翼地一枝一枝插进花瓶:“蔚清宁,你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   “哦,是这样的,你的校服要下午才能赶制好,所以先给你送了几件其他衣服。”   一看见那些衣服,离离的嘴角就抽搐了。   泡泡纱、荷叶袖、蕾丝花边……   多啦A梦能养成Hello kitty吗?   显然不能。   当她拖着裙摆穿过木香丛中的回廊时,坐在餐厅吃早餐的蔚清宁,顿时差点把口中的牛奶给喷了出来。   她一脸无奈地站在他面前:“觉得怎么样?”蔚清宁喃喃:“很像多啦A梦扮成Hello kitty……”   “这还是我挑了好久的,蕾丝花边最少的一件了……你觉得这样的衣服适合我吗?”   “是明月瞳昨晚知道有个女孩子住在我家之后,就连夜挑了几件自己妹妹没穿过的衣服,打包让人送了过来的。我也没看过,没想到……”蔚清宁一脸痛苦。   “明月瞳是谁?”   “是魔族的一个女孩子,今天你过去就会看到她了,到时候记得要谢谢她。”   淹没在一片粉红之中、只有一张脸被衬托得巨大无比的离离,只能悲哀地坐下来,赶紧吃饭。   阳光熹微的清晨,初夏季节,窗外的花开得正好,坐在她面前的蔚清宁,在花朵面前,就像是浮现在红色白色的雪花中,赏心悦目。   这样的清晨,能看着蔚清宁,其实挺好的。要是一大早看见的是冷冰冰的柯以律,说不定……说不定一整天都会身上发冷吧……   离离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然后又赶紧敲敲自己的头——干吗一大早就想到那个人啊!   蔚清宁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问:“你干吗看我看呆了?”   “自恋狂。”她低下头,几口干掉了早餐,站起来把餐巾一丢,“快走快走。”   出了门,迎面就是爬满了紫藤的假山。绕过假山是盛开的海棠和樱花,沿着长廊走过荷塘,荷花已经开得很好,高高低低地出水,碰着离离的裙角,仿佛让她的衣服也染上了暗香。   所有的花,都在他家中不分季节地开放着,灿若云霞。   离离在九曲桥上伸手抚摸着碰到她肩膀的荷花花瓣,惊奇地问:“为什么你家的花,好像都在乱开?”   “我不喜欢衰败,只喜欢锦绣繁华。”他拂开荷花,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气温适宜的话,心情也好一点,不是吗?”   “嗯。”她点点头。   虽然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但至少,这么美的春日,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真的能让她淡忘一些噩梦。   离离和蔚清宁一起坐车直奔A学园。   穿得像Hello kitty似的离离,一下车就忽然觉得痛不欲生——早知道,她宁愿穿着那件会让蔚清宁眼睛瞎掉的破校服过来了!   因为,她看见了从行政楼出来的柯以律。   他站在行政楼高高的台阶上,因为她华丽而梦幻的新造型,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离离羞愧得恨不得马上从他面前消失。柯以律露出一副“看到你我的眼睛会痛”的表情,马上就转开了眼睛,走下台阶,和她擦肩而过。   讨、讨厌的人啊……   就在昨天,他还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放手,还露出那么温柔可爱的笑容,可今天又是这一张冷冰冰的脸了!   离离气呼呼地回头看他。   蔚清宁安慰说:“放心吧,在学校里一般是不能滋事的。”   “这么说,要是不在学校里,柯以律随时都会扑上来杀我们?”   “有可能。”蔚清宁看着她,微笑,“所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你要时刻跟紧我哦,最好跟我寸步不离。”   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笑了出来,清脆如银铃:“跟着他就没错了,蔚清宁可是魔族的第一高手哦!”   离离回头,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细、长发如同黑绢般,极其耀眼美丽的女孩子。女孩子跳上前,惊呼:“天啊,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这样的衣服给你的!”   离离只好问:“请问你是……”少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我叫明月瞳,明是明亮的明,月是月亮的月~猜猜我的真身是什么?”   “嫦娥!”离离立即说。   明月瞳咯咯大笑:“我就知道你会猜这个的,不是哦,其实我跟月亮一点关系也没有。”   蔚清宁说:“其实明月瞳的灵力来自九天玄女。”   离离依然一头雾水,蔚清宁拍拍她的头,对明月瞳说:“她根本就是个神盲。”   在教务处办好了转学手续之后,蔚清宁和离离一起出来,明月瞳正站在外面等他们。   走下高高的楼梯时,离离八卦地问蔚清宁:“明月瞳有男朋友了吗?”   “现在应该没有吧。”蔚清宁也八卦地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听说,其实神族有人暗恋她。”   离离眼睛一亮:“是谁是谁?”   话音未落,后面忽然有个老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他们:“蔚清宁,吴离离,校董要见你们。”   校董,A学园的创办者。他是个传奇。   传说,他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一手创办了A学园,德高望重,令人敬仰。   传说,他的家族热心于公益事业,在全球开办了无数学校,可是,唯一他会常常过来看看的,只有A学园。   传说……反正传说全都是不可靠的。   因为,坐在大落地窗前面的那个人,虽然逆光中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他绝对不是老人。   他低声说:“先请坐吧。”   站在门口的离离眯起眼睛,只觉得逆光中人影的轮廓线条是连世间最好的工匠也无法雕塑的优美。   她有点呆呆地问:“不会吧……他就是校董?”   蔚清宁碰了她一下,说:“轩辕,魔族的族长。”   轩辕微微笑出来,抬手将长发掠到耳后:“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做这个苦差事,所以我也没办法。””   “轩辕,黄帝。”离离迷迷瞪瞪地问,“为什么黄帝轩辕会是魔族的一分子,而蚩尤却会是神族的人?”   轩辕微笑着,端起茶壶给他们斟茶:“我们和原来的主人,其实并无瓜葛,只是继承了他们的力量而已,选择神族或者是魔族,都是自己的自由。”   “为什么你们会选择魔族呢?”她恍惚地问。   “几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早就结束了,当时魔神们的力量,也已经被伏羲封印在乾坤之震中。然而如今伏羲出了点事……乾坤之震被破坏,各种力量纷纷找到自己的宿主。”   离离还是有点莫名其妙。   蔚清宁说:“你就当是一种别人借给你的超能力好了。但其实你跟那个借给你力量的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离离这才恍然大悟:“那这么说,其实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被上身了,其实你们也都是鬼上身……啊不,成魔的人?”   “但我们未出生就被这种力量选择,所以接受起来很自然,也都能自如地使用这种力量,而你一下子被上身,所以才不习惯。”   离离又问:“可是神族似乎比魔族厉害多了?柯以律每天都大摇大摆地追杀我们。”   “柯以律的力量来自蚩尤,除了上古三大神,根本没人能是他的敌手,他当然肆无忌惮了。”   “上古三大神是谁?”离离又问。   一直淡定的轩辕,终于在此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转头向蔚清宁:“以后你多给她进行一点常识教育。”   蔚清宁叹了一口气,对离离说:“就是盘古、女娲、伏羲。女娲已经死了,伏羲是神族的君上,盘古是神族的族长。”   看来,魔族根本没人能对抗柯以律,而且神族的力量比魔族大多了,加入魔族果然是一条不归路!   看着离离无言以对的样子,蔚清宁赶紧拉起她:“那么轩辕,我们就先回去了。”   轩辕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出去。离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回头说:“对了,我身上好像有一道莫名其妙的白光……”   话音未落,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室内空空如也,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茶杯里的茶水,依然在袅袅地冒着热气,唯有轩辕,已经不见了。   在走出轩辕居住的小花园时,离离觉得自己有点害怕,低声嘟囔:“我们以后到底怎么办?到底有没有躲开神族追杀的办法?”   “恐怕没有。”蔚清宁说。   “不如我背叛魔族加入神族算了。”   “是吗?那倒是不错,你从此再也不会被追杀了。”蔚清宁凉凉地说,“不过,我不看好神族会接收你这样一个小妖怪。”   离离沮丧地蹲在地上,扯着草叶。蔚清宁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微笑:“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你行不行啊。”离离苦闷地说,“而且你生下来就是魔族的一员,你当然能顺利接受了,可是我不行啊,我突然变成一个妖怪,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不是生下来就是魔族的。”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离离诧异地抬头看他。   蔚清宁双手撑在坐着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的云朵:“我原本也是神族的一员,后来我背叛了神族,从碧落天的风眼中跳下,用黄泉之水洗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神性。我全身所有的血肉和皮肤,都在我投身黄泉的时候溶化殆尽,直到在鲜血化成的曼珠沙华的焚烧中,重新长出所有的血肉,才转变成魔。所以你应该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是被魔族附身,不用受那种痛苦。”   离离打了个冷战,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背叛神族呢?”   他凝视着她,神情蒙上暗淡的悲恸:“因为有一些东西,不想失去,舍不得放开,所以,就算万劫不复,也想在绝望中垂死挣扎一下……结果就再也回不去了。”   离离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   “不过,无论如何,我现在觉得,我的选择还算不错。”   他们都不再说话,顺着小路慢慢走到校园的广场前,明月瞳忽然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抱住离离的肩:“离离,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离离下意识地说:“好消息。”   “你和蔚清宁不是同班。”   蔚清宁一脸郁闷:“这算什么好消息?”   明月瞳笑嘻嘻地说:“是呀,轩辕没有为了让你照顾离离而强迫你留级或者强迫离离跳级,这不是好消息吗?”   “那么坏消息呢?”   “离离和柯以律同班。”   离离顿时震惊了:“和……柯以律同班?”   明月瞳耸耸肩:“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在上课的时候对你下杀手吧?”   “但愿如此。”   提心吊胆地走进教室,离离瞄着端坐在那里,如同雕像一样优美又冰凉的少年,战战兢兢,找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   幸好柯以律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是空气一样。   离离擦擦额头的冷汗,松了一口气。柯以律忽然微微侧头看向她,离离顿时吓得竖起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柯以律的唇角悄悄地扬起,那冰雪一样的容颜,在那一瞬间如寒冬退散,春风让一切坚硬与寒冷都消融殆尽,只剩下和煦温柔。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刹那而已,在她还没来得及看见的时候,他便转过头去了,似乎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语文课上,离离犯了个要命的错误。她忘了把手机关机,在老师提问“杜甫的《登高》写景的一句名句是什么?”时,手机忽然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她最喜欢的铃声在教室中久久回荡:“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在全班哄堂大笑中,离离狼狈地按掉了手机,也不幸被老师的手指点中了:“这位同学,你来回答。”   离离痛苦地站起来,回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句诗化用自哪里,典出何处?”   离离有点迟疑:“是不是洞庭波兮木叶下?”   “那洞庭这一句又出自哪里呢?”   “是屈原的《九歌》里的《湘夫人》吧。”   “《九歌》的首章是什么?”   这下离离真的无奈了,她站在那里,可怜兮兮。周围都是不熟悉的同学,当然没人帮她,而唯一认识的人……   唯一认识的人——柯以律,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转过头看她,无声的口型提示分明是“蔚清宁”三个字。   于是离离抬头看老师,正色说:“《九歌》的首章是……蔚清宁。”   在爆发出来的哄堂大笑中,老师一脸悲痛:“同学,我知道你是蔚清宁粉丝团成员,但也不需要这样时时刻刻牵挂着他对不对?”   离离默默地盯着柯以律,柯以律却头都不回。被耍了。离离在心里无声流泪。   老师点中柯以律:“这位同学你来说说,《九歌》的首章是什么?”   他清清楚楚地说:“《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是谁?”   “最高天神,统领所有神祇的天帝。”   “哗啦”,离离连人带椅摔在了地上。老师又无奈:“同学,知道了正确答案你也不需要这么震惊吧?”   “不……不是,我还以为,最高的天神是玉皇大帝……”离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下,不仅同学们,连老师都满脸黑线了。   而离离,摸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悲愤地想到了蔚清宁昨天的话。   “身为无名小神,我很抱歉。”   骗人……   离离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语文课之后,就是体育课,正好是长跑测验。   “老师,我今天刚刚转学过来,请求免试。”离离怯怯地举手请假。   老师理都不理,一吹哨子瞪眼,离离立即站在了起跑线上。   毕竟,现在自己身上有魔族的力量了,怎么说,也应该能跑得快一点才对吧?   事实证明,魔族对长跑测验无能。   所有人都跑完了,大家一起站在跑道边看着她,老师拿着表无奈地问气喘吁吁的她:“同学,已经五分四十秒了,请问你跑八百米需要多久?”   她一脸快要晕倒的样子:“十……十……十分钟……”   老师直接在她的成绩上画了一个圈,伸手一指外面:“你去操场上走完吧,我们要练习击剑了。”   被剥夺了练习权利的离离,苦着一张脸走出体育馆,站在外面的操场上。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风吹过来也热热的。只有操场的旁边几棵女贞子树细碎的白花淹没了绿叶,如同一片片白雪堆积在树上。   离离赶紧走到树荫下,躲避一下炙热的阳光。   头顶的树枝忽然沙沙作响,落下大片细雪一样的花来。   她抬头一看,柯以律正坐在女贞子树横斜的枝条上,低头看着她,离离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柯以律,你不去上课,坐在这里干吗?”   柯以律漫不经心地说:“我七岁就开始学击剑了,不需要上这种基础课。你呢?笨手笨脚地,刺伤别人了?”   “才没有!我只是跑步太慢了,老师嫌我占场地。”   柯以律忍不住笑了出来:“吴离离,我真是佩服你!身为魔族,却连跑八百米都不行。”他在树上,转头看看体育馆,“这里可以看见一群和你一样好笑的人,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离离犹豫了一下,扯起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手一抬失去平衡,柯以律眼疾手快地侧身,右手托在她的膝下,将差点掉落的她抱了起来。   离离吓得死死抓着柯以律的手臂,直到后背靠上树干,她才觉得有点放下心来,讷讷地缩回自己的手:“谢谢哦。”   “没什么,你也救过我。”他淡淡说,“昨天,你为什么要放过我?”   离离抬头看着体育馆内:“我不想杀人。”   他微微皱眉,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遗憾,她并没有将他视作不一样的存在,让他觉得有些微微的失落。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放过你一次吧,就当是扯平了。”柯以律缓慢吐字,“下一次,我们相见的时候,说不定你就死定了。”   离离笑出来:“那我以后看见你就跑好了。再看见你受伤的话,我就再救你一遍,这样的话,说不定又能换一次你不杀我的机会哦。”   他看了看她还是忍不住说:“我猜你的神经是不是有这棵树这么粗?”   “这几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我都不在乎再发生什么了。”她托着下巴喃喃地说,“三天前,我的人生,还简单明朗得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然而,三天之后,她成为了魔族的一员,她正在被人追杀,她和来杀她的神族居然坐在花树上聊天。   至于,她的人生到底为什么会偏差到这样的程度,全都是因为……   “全都是因为,遇见了你。”   她真的能彻底融入这个奇怪的世界,成为像蔚清宁那样的人,或者,像柯以律这样的人吗?虽然,他们都是令人羡慕的、很多人仰望崇拜的人,可是,他们却不是她的理想。   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离离有点紧张,试着转换话题:“喂……你很喜欢养鱼?”   “没有。”   “那你那天为什么会买了那一条鱼呢?”   他说:“反正鱼缸空着。”   离离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我觉得它好像你啊。”   柯以律诧异地看着她:“哪里像?眼睛?嘴巴?还是鼻子……它有鼻子吗?”   她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是孤零零的,没有同类。”   柯以律凝视着她,许久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离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高天流云:“对了,趁你今天不会追杀我我先问问哦,为什么神族一定要杀魔族呢?”   他冷淡地说:“这不是天经地义吗?魔族的存在让整个世界不平衡,阴阳混乱,灾祸频仍,即使你们不做坏事,本身的存在,就是错误。”   离离小心地再问:“那,就是说只要我是魔族,你们就一定会杀了我,是吗?”   “是。”他低声,却毫不犹豫地说,“不然,你们会妨碍到这个世界的正常轨迹。”   “别胡说八道了!”身后忽然有人大吼出来。   话音未落,一股气流向着他们飞速袭来,空气变成了有形的物质,就像丝绸被抖动一般,她的身后,有明亮的一个身影,向着柯以律如流星般掠去。   柯以律抬手将那人挡在自己身前三米的地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哪吒?”   离离抬头一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昨天的那个孩子吗?   他,他,他,他是传说中超级无敌可爱的哪吒?   那个小孩悬浮在空中,指着柯以律,一脸正气浩然:“柯以律,你这个大坏蛋!你可以杀我们,但是不要侮辱我们魔族!我们入魔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是天轨变幻,导致我们魔性侵灭了神性,我们自己都没办法啊!”   说着,他低头一看离离,目瞪口呆:“咦,是你啊?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及时制住他,才让他又出来为祸人间了?”   柯以律根本不理他,从树上落下,转身离开。   “喂喂喂,你别跑啊……”哪吒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柯以律头也不回,声音冷淡:“在学校杀人会被开除的,即使小学生也一样,再见。”   哪吒顿时跳脚:“混蛋!”   一看见哪吒抱着书包,无精打采地跟在离离身后走过来,明月瞳就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从古至今都这么不幸啊!”   哪吒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蔚清宁,“哇”的一声,扑进他怀中:“我离家出走了!你收留我吧!”   蔚清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他拎起来,做到旁边的椅子上:“嘉南你这次又是为什么离家出走?”   嘉南崩溃地大吼:“还不是因为你!蔚清宁我最恨你了!都是你害得我现在这么惨!都是因为你,所以我爸爸妈妈现在逼我天天补习!”   “可是,”蔚清宁一脸疑惑,“我和你的父母,好像只在很久以前……哦,是三年前在威尼斯,两条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上前打了个招呼而已……”   “没错,可是这一面,改变了我的一生!”嘉南抬手一指蔚清宁开始血泪控诉,“那一次我父母看见你之后,我就开始倒霉了。听说你会七国语言,他们让我学会八门外语!听说你会十几种乐器,他们让我学二十几种!我每天都在上补习!周一英语周二法语周三德语周四日语周五俄语,周六早中晚是阿拉伯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周日是音乐绘画国际象棋!我现在都快精神分裂了,我碰到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开口是先说‘哈喽’、‘邦球’、‘古特恩’、‘偶嗨哟’、‘姿的拉’还是‘赛俩目’、‘摸一下’、‘吃奥’!”   “呃……”看着面前这个惨兮兮的可怜小孩,离离真的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著名问题儿童哪吒。   明月瞳充满了对他的同情:“这么多,你准备学多少年?”   “我爸爸妈妈觉得我可以活到老,学到老。”   “那么你现在学会几种了?”   “目前我能用八种乐器演奏《两只老虎》的前两句,不过也只会前两句。”   明月瞳摸摸他的头,动情地说:“嘉南,你太苦了!”   “我现在每天都处在暗无天日的补习生活中,越补我越差,越差我越补,我除了体育外门门功课都不及格全都是被你害的!”他指着蔚清宁,“你说,你要不要收留我?”   离离满脸黑线地看看蔚清宁,这孩子实在太不幸了,不收留真的说不过去啊!   这时明月瞳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下:“哦,找你家少爷嘉南啊……”   嘉南顿时转身,做出要逃跑的姿势。   明月瞳很冷静地说,“我没看见嘉南……要不你们去他的学校找找,嘉南这么爱学习的孩子,应该在那里吧。”   蔚清宁看看嘉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放学后,嘉南在蔚清宁的车内欢欣鼓舞:“快走吧快走吧,我想吃刘妈的饭都想死了!”   车子发动后,他抓着离离的手,指手画脚滔滔不绝,中途车子拐上一片小别墅区的时候,他忽然指着窗外,说:“咦,那里不是山鬼姐姐住的地方吗?”   离离诧异地问:“山鬼?”   “对啊,山鬼姐姐超级漂亮的,你见过她没有?”   离离艰难地说:“我……见过她的背影。”   “哎呀,那我们先下车,去看看她吧?”嘉南拉着她问。   “那个。”离离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蔚清宁在旁边淡淡地说:“山鬼已经死了,她的力量在临死前转移到了离离的身上。现在的山鬼,是离离。”   “我不相信!”嘉南嘉南愕然睁大眼看着他,眼中有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离离有点无措,蔚清宁叹了一口气:“嘉南,这不是离离的错,她自己也不愿意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   “可是山鬼姐姐就这样,再也没有了?”嘉南声音颤抖,蔚清宁示意司机调转车头:“去刚刚那里吧。”   前任山鬼住的地方,是一座被常青藤覆盖的小楼。   屋子里的一切都十分柔和,主基调是米色和珍珠色,有种要把人淹没的温馨。   嘉南带着他们,顺着旋转的楼梯上到二楼,找到书房,这里一整面墙都是玻璃,窗外垂着常青藤,遮得房间里有点阴暗。   嘉南抽噎着说:“山鬼姐姐又漂亮又温柔,而且还经常帮我写作业的……她对我最好了……”   离离环顾着四周,看到书柜中的一个镜框,镜框里是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孩子,她唇如花瓣,一双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扬,仿佛含着盈盈水波,能够让天底下所有人心动。   “这就是山鬼。”蔚清宁在她身后说。   嘉南指着蔚清宁大吼:“山鬼姐姐这么美,可是蔚清宁你这个坏蛋还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天底下只有她喜欢的蔚清宁不知道她的心意!她忽然去世了,可你却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样子!”   离离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漂亮至极的女孩子,暗恋蔚清宁。   蔚清宁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好了,是我对不起她,可是这件事……我真不知道,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啊?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嘉南大吼。   离离回头看看照片中那个极其美丽的女孩子,又看看眼前温柔和煦的蔚清宁,心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是画一样的场景吧。   “山鬼姐姐画画很好,以前她曾经说要送我一张画的,不知道画好了没有。”   嘉南打开旁边那几个大大的书柜,在大堆的书中寻找起来。最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子中,找到了一叠草图。   离离凑过去一看,画上寥寥地画着几条线条,似乎是街道,没什么标志,只有一棵大树横斜地长在路中间,线条杂乱无力。   她举起来看了看,诧异地说:“咦?这棵大树横在街上的样子,好像是,我以前学校外面那条街嘛。这张,这是紫花公园!”   嘉南把那叠画再翻了翻,然后诧异地举起一张画:“蔚清宁,你看。”   蔚清宁也微微一怔,把目光移到离离的脸上,把那张画递给她看。   画面上的女孩子正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抱着书包望着公交车站牌,她穿着普通的校服,头发松松地扎着,脸在画中清晰无比,甚至,连耳畔的一颗痣,也画得清清楚楚,毫厘不差。   是离离。   离离愕然。前任山鬼,她和离离还没见过面时,就死在柯以律的手下了,为什么,却会画出一张离离的画?   离离仔细端详着这张画,一点凉凉的恐慌涌上来。好像,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她不是偶然被拖入这个地方的,这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   蔚清宁放下画,眉头微皱。他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种眼神,她永远忘不了——   疑惑,迟疑,冰冷而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离离拿着那张画,在卷起来带走,她看到画的背后,写着小小的一句话,字迹娟秀柔美——至少,你的所爱,有我一部分。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离开的时候,离离下意识地又转头看了那栋小楼一眼。   被绿树和藤蔓包围的小楼,隐藏在树林中,像一个静静潜伏的秘密。   以前的山鬼是怎么样一个人?和魔族扯上关系,真的只是因为那个雨夜,她凑巧遇见了柯以律在扑杀山鬼吗?   如果没有那场雨,她的命运,到底是能继续像以前一样,还是命中注定,无论如何都会改变?   第二天放学,离离刚踏进自己的房门就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嘉南正坐在窗台上,伸手捏着那条斗鱼的尾巴,倒拎起来。   离离顿时大叫一声,扑过去捧住那条正在死命挣扎的鱼:“会死的。尾巴断了就糟了。”   “怎么会断掉?你看,它不是很活泼吗?”   “这个叫活泼吗?”离离赶紧把鱼放回鱼缸里去。可怜的鱼已经开始翻白肚皮了,尾巴也有点不听使唤。   嘉南伸手戳戳鱼的肚皮:“它好像跟你一样,一肚子气啊。你这么宝贝它,不会是你喜欢的人送给你的吧?”他忽然抬头看向门前,“蔚清宁,难道这是你送给她的?”   “谁会给别人送这种东西?”蔚清宁看看那条鱼,“伤得不轻,连脊椎骨都断了,以后下手别这么没轻没重的。”   他伸手在斗鱼的头上点了一下,一点金光瞬间透入它全身,蓝色的鱼顿时翻过身来,甩了甩尾巴,兴高采烈地拖着薄纱一样的尾巴在鱼缸中游来游去。   离离开心地露出笑容:“它活过来了!”   “嗯。”蔚清宁淡淡地应着,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忽然问,“是真的吗?这是你喜欢的人送的?”   离离怔住,想起那日在大雨中,捧着那条艳蓝色斗鱼的那一双手滴落粉红色的水珠……   蔚清宁微微皱眉:“忘掉他。你和那些普通人,已经永远没有关系了,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离离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她抬起手肘,挡住自己的脸:“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丢下衣服,转身跑了出去。穿过荷花开遍的小桥,冲出了樱花和海棠的树林,离开蔚清宁家奢华的大门。   离离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茫然地走着。   一直到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她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己家的楼下。她看着自家阳台上的灯光,风铃挂在紧闭的窗外,随着风轻轻摇动。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离离在草坪上蹲下身,心里很疼,有人在她面前俯身,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离离,回去吧。”   是蔚清宁。逆光中,他的脸看来模糊不清。   “蔚清宁,我真不想离开我的家。”   蔚清轻声说:“可是你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他们,那就离开他们。”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她被他牵着手,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的家。   离那风铃声,离那温暖的灯光,越来越远。   第二天一早,在花树掩映的餐厅里,嘉南无精打采:“我昨晚做了个噩梦。你和柯以律恋爱了,然后被全校女生分尸。”   离离嘴里的牛奶顿时喷了出来:“不……不会吧?”   “喜欢神族那个柯以律的女生很多,你当心有生命危险。”   蔚清宁递了一张餐巾给离离:“那我呢?为什么嘉南你会梦见柯以律和离离?”   “因为昨天我看见他们一起坐在树上。”   离离立即说:“我只是因为跑步太慢所以被老师赶到操场上去,刚好就遇见他了!”蔚清宁不置可否。   “还有啊,我还梦见了山鬼姐姐……”嘉南说着,声音低下来了,“我还问她那张画是怎么回事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笑笑,转身就走了……我想追上去拉住她,结果……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蔚清宁摸摸他的头:“别难过了……对了,昨天嘉希给我传了几张照片,你要看吗?在那边书房的电脑里。”   “要!”嘉南咬着面包就跑去看了。   蔚清宁帮离离把面包涂上果酱:“小孩子真麻烦。”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嘉南的吼声:“我要去烧烤!”   离离手中的面包顿时掉落在桌上。   “我要去瀑布!”嘉南冲过来,继续大叫,“嘉希居然在尼加拉瓜瀑布旁边烧烤!我也要去瀑布下烧烤!”   离离问:“嘉希是谁?”   “是我表哥。”嘉南郁闷地说,“也是我最大的敌人!”   蔚清宁慢悠悠地说:“嘉希是杨戬,他比嘉南可爱比嘉南乖巧比嘉南成绩好,所以……”   离离顿时恍然大悟——杨戬和哪吒,这一对简直不是冤家都不行嘛!   “才没有!”嘉南一口咬定,“我只是看不惯他那种趾高气扬的炫耀劲儿!我明天就要去瀑布下烧烤!”   “好吧好吧。”蔚清宁无奈地说:“你先好好吃完早饭,周末我带你去七溪烧烤,好不好?”   嘉南这才兴高采烈起来。   上学的时候,离离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一直沉默。   蔚清宁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张画。”她茫然地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点点头:“但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先别担心,我帮你查一下。”   她应了一声,问:“蔚清宁……我可以相信你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蔚清宁怔了一下,慢慢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正在遭受攻击,一瞬间分不清你是神族还是魔族。”   “是吗?”她低声应着。   不相信。那个时候,他脸上那种复杂的神情,绝对不是那样的原因。   他看见柯以律都那么轻松自在,怎么可能是因为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对手而紧张。   但,她知道自己接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所以也就不再追问。   在上课之前,离离把手机拿出来,正要关掉,手机一震,荧荧刚好来电了。   “荧荧,我们……快要上课了……”她压低声音悄悄地说。   荧荧的怒吼声从那边传来:“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突然转学去了A学园?”   “这个……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她握着手机,弱弱地对荧荧赔罪。   “别跟我解释了,”荧荧气急败坏:“今天四点之前,你赶紧跑掉!柯以律粉丝团和蔚清宁粉丝团,下课后要在校门口埋伏你!”   “啊?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早上你和蔚清宁亲密地走进校门的时候,已经被人用手机拍到,他们还拍到蔚清宁在车上抚摸你脸颊的照片。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反正你尽早跑掉,不然你死定了……花痴协会的人都等着你呢。”   离离寒毛直竖:“是!多谢你了荧荧!”   午休的时候,明月瞳和蔚清宁一起过来找他们,四个人聚在后面的樱花园中闲聊。   “喂,蔚清宁,听说柯以律的妹妹要回国了,她可是最强悍的女神西王母哦,据说长得也很漂亮,你要不要为了魔族的未来,牺牲一下自己?”明月瞳追问蔚清宁。   蔚清宁摇头,神情坚定:“我一身邪气,正气不侵,神族的人跟我无缘!”   “那么瑶姬呢?她总是我们魔族的吧?”   嘉南顿时扑上来:“什么?瑶姬是谁?蔚清宁你又对不起山鬼姐姐了!”   明月瞳把手中的一本时尚杂志翻开:“她就是瑶姬!”   离离伸长脖子一看,是个著名品牌的广告,代言模特是个极其漂亮高挑的女孩子,她抬头看着斜上方的虚空,神情心不在焉又恍惚迷离,就像开在烟雾中的花朵,特别吸引人。   “她暗恋蔚清宁四年了,因为被拒绝,伤心绝望地跑到法国做模特去了!”   离离有点怀疑:“四年……四年前蔚清宁多大啊?”   嘉南说:“蔚清宁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真正的神祇,所以一直都这么大的。”   离离诧异地看着蔚清宁:“你活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蔚清宁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件事,转而指向杂志上的瑶姬,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是我配不上瑶姬啊,她身高一米八二,我比她高不了多少,要是跟我在一起,她就不能穿高跟鞋了。”   明月瞳笑着看离离:“对了,还有山鬼,你的前任,也喜欢蔚清宁。所以你千万别喜欢上蔚清宁啊,他是万花丛中过,对所有美女视若无睹的那种!”   “别胡说了!”蔚清宁无可奈何,“嘉南,明月,世上还有比你们更八卦的吗?”   “有啊,楚沁承。”嘉南立即说。   明月瞳大笑:“说得对!身为一个男人,楚沁承居然能八卦到那种程度,真的很让人惊叹!”   “喂,这样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魔族和神族的人向来神出鬼没,他们的身后立即窜出一个人,正午阳光下,全身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离离被闪得眯了一下眼睛,来人是一个头发染成蓝色的少年,戴着数条粗细不一的项链,手脚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饰物。他笑眯眯地开口:“哟,明月,几天不见,你更漂亮了!”   蔚清宁在离离的耳边低声说:“他就是暗恋明月瞳的神族飞廉,楚沁承。”   明月瞳根本不理他套近乎的口气,劈头就问:“不怕我等一下砍了你?”   “明月,在学校里你还是别动手比较好哦,要知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咦,后面这位是谁?这妹妹的长相虽然独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熟悉的感觉?”楚沁承指着离离,“对了对了,吴离离!你是吴离离,本校最大的绯闻少女!”他拿出手机,诡异地笑道,“今天早上全校女生都在传看一个彩信,你有兴趣看看吗?”   一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图,离离顿时目瞪口呆。   居然是今天早上蔚清宁揉她头发的那一幕!因为是偷拍,所以从那个角度看来,就好像是蔚清宁在摸她的脸颊一样。   难怪荧荧给她打电话时说摸脸颊!   离离嘴角微微抽搐:“不是吧……”   “还有一张。”楚沁承按了几下手机,又转过来给她看。离离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是她在A学园的门口被柯以律威胁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为了证明她是魔族,柯以律亲吻了她掌心的伤口。   照片上,柯以律低垂着长长的浓密睫毛,执着她的手,表情淡漠里带着一种虚幻的温柔。   离离气急败坏:“有没搞错啊!谁拍这种无聊的东西?柯以律天天想着追杀我呢!”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完蛋了,以后追杀你的人,可不仅仅只是柯以律一个。”楚沁承笑嘻嘻地把手机又按了几下,递到她面前,这次是她的一张正面照,上面画了一个红叉叉,写着“追缉令”三个字。   离离如遭雷击。   蔚清宁的表情复杂:“为什么你跟柯以律这么亲密,而我们的绯闻照却是借位?我以后会吃醋的哦!”   离离都快哭了,正要跳脚辩解,脚下被草根一绊,蔚清宁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抱住。而离离的手,也及时地撑在了他的胸口。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鼻尖相距不过一厘米。离离一刹那恍惚,蔚清宁在面前放大的容颜,似乎会蛊惑人心一样,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明月瞳立即上前扶住她:“没事吧?”   离离摇摇头,一转眼却看见楚沁承拿着他的手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她惊叫一声,冲过去夺过楚沁承的手机一看,果然,屏幕上赫然是刚刚她和蔚清宁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青草碧绿,樱花漫天,两个人的侧面清清楚楚,鼻尖相对,似乎下一刻就要亲吻一样。   “有没搞错啊,那些照片不会就是你拍的吧!”离离赶紧按键,“快点删除,被人发现了我就死定了……啊!”   随着一声惨叫,她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楚沁承抢过手机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发出去了?你发给谁了?”   “我明明按的是删除,”离离眼泪都快下来了,“为什么……”   楚沁承一脸好笑地说:“你把发送键当删除键了。”   “那么,我发给谁了?”   他翻看了一下,很认真地抬起头:“是刚刚给我发前几张图片的,本校花痴协会的会长。恭喜你,全民公敌吴离离同学!”   离离顿时石化了。   身为公敌,离离感觉自己压力很大。   在校园,她承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荧荧警告过她,今天下午,有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所以,在即将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假装肚子疼,请假溜走。   路过广场边的走廊时,她发现蔚清宁正坐在紫藤架下,似乎在等什么人,阳光透过紫藤的花叶照在他的脸上,晕光生辉,不可直视。   她问:“你在等人?”   “等你啊。”蔚清宁笑着站起来,将手中一个盒子捧给她看,“我买了个花瓶给你。”   “谢谢。”离离兴奋地接过花瓶,抱在怀里,“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先跑路的?”   “我看见你从教室里抱着肚子出来的,就守在这里等你了。”他表情玩味,“什么事让你装病逃课?”   离离低头:“我被你的粉丝盯上了,她们今天要来对付我,所以我只好先逃回去。”   “难道我和你的绯闻压倒柯以律了?”蔚清宁顿时笑出来,“终于和你成为大家公认的一对,我感到十分荣幸,感谢大家对我们这份感情的肯定。”   “明明我很无辜啊!”离离怒吼,“你要负责向你的粉丝澄清!”   “好吧,到处招蜂引蝶的你最无辜了。”他一边诽谤,一边问,“我和你传绯闻还有点根据,柯以律是神族的人,他的粉丝怎么会盯上你呢?”   离离气恼地说:“还不是柯以律那个坏蛋天天追杀我。”   “可是他亲了你这个是事实吧?”   “对啊,他非说我是魔族,我不肯承认,结果他就亲了我的伤口,让我的血开出了一朵曼珠沙华!”   蔚清宁却忽然皱起眉:“开出了一朵曼珠沙华?”   “对啊,他说神族和魔族的血液或者体液相溶的时候,就会开出一朵曼珠沙华的,难道不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说着,转过目光打量着她,刚刚还温柔如春日辉光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这么说,你真的是魔族了。”   离离被他的目光煞到,手一松,花瓶差点掉在地上。   蔚清宁眼疾手快,帮她把盒子一把捧住。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望着离离的目光,却又是温柔的,仿佛刚刚是她的幻觉一般。   “没关系的,别在意那些流言,从现在开始,大家会知道,只有我才是你喜欢的人。”   离离头皮发麻:“算……算了,明明是你的粉丝更难惹。”   被困在金合欢花枝条之间的那条斗鱼,一整天都很辛苦地在花枝之间钻来钻去。所以在花被取走之后,它开心得几乎疯了,钻来钻去,激起大片水花。   蔚清宁坐在窗台上逗那条鱼:“这条鱼到底是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他自言自语着,又立即改口,“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鱼?”   “它是暹罗斗鱼,我也是前几天刚刚买的。”她说着,伸手碰了碰斗鱼的尾巴,它尾巴一甩,立即就游走了。   离离生气地指着这条嚣张的鱼:“喂,明明我才是你的主人,你却只讨好蔚清宁!”   蔚清宁在旁边笑了出来:“你看你看,连鱼都喜欢我,你也赶紧喜欢上我吧。”   离离满脸黑线,蔚清宁又换了个话题:“你是在山鬼被柯以律杀掉时,刚好经过那里?”   “对啊,我运气真差。”离离低声说着,怔怔发呆,“我现在还能回去吗?”   “不能。”蔚清宁淡淡地说,“虽然很多人都希望自己安定平稳,可是,太平顺的日子,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不对?”   离离托着下巴:“可是,我现在好累。”   “别担心。”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要是,你真的有一天撑不住了,就告诉我。把你的烦恼全都交给我了,你想逃离的那一切,都绝对不会再来侵袭你。”   她抬眼,看到他令人心安的微笑,不自觉地,也微微笑起来。   有细碎的花蕊掉在鱼缸中,蓝色的斗鱼用自己的唇轻轻吻。时光安静,流年美好,人生无限。   “对了,你还是要学一点防身术的,不能只靠着辟异剑保护你。”蔚清宁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我教你简单的防身术。”   她点点头,又问:“什么是辟异剑?”   蔚清宁怔了一下,笑了出来:“没什么,我说错了,你先学学最简单的光焰术吧。”   离离按照他的指点,用右手大拇指按住自己的左肩锁骨,其余四指朝下,按在心口上。   就在她的指尖感觉到第一下心跳的时候,陡然之间,心脏猛地收紧,覆盖在胸口的掌心上一震,一种奇异的冲击从心脏猛地冲向右手,指尖传来即将被撕裂的疼痛,让她猛然将手从胸口收回,却只见掌心陡然刺出锋利的光刃,耀眼夺目。   “咦,离离姐你好厉害啊,我都召唤不出光剑!”嘉南在门口探进头。   离离将光芒从掌心逼出来,再收回去,觉得真好玩。   “下次遇见别人的时候,不需要逃命逃得那么快了。”蔚清宁笑道。   离离好玩地跳到嘉南面前:“来比试一下吧!”   “我才不要,被光剑碰到会要命的,我还只会光焰术而已。”   离离诧异地回头看蔚清宁:“我这个也是光焰术吧?”   嘉南嘁了一声:“虽然手势是很像光焰术没错啦,但光焰术是无法成形的,离离姐这个锋芒这么明显,真的是吗?”   “是我为离离特别改造的光焰术,你怀疑吗?”蔚清宁在旁边问。   “你偏心,对离离特别好!”嘉南做了个鬼脸,跳下椅子,“我先去洗澡,早点睡觉,明天去烧烤啦~”   蔚清宁抬手揉揉离离的头发,低声说:“你也去吧,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不能躲在一边哦。”   他的手温柔而轻缓,在一瞬间,离离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地方,软软的。   不知为什么,只是站在蔚清宁的身边,她觉得心里对未来的恐惧,也能减少一点。   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她抬头对着蔚清宁,微微笑了出来。   周末,离离、蔚清宁和嘉南三人一起去七溪烧烤。   七溪是个好地方,四周都被高大的山峦围绕着,七条小瀑布自山顶流下之后,在山腰变成弯弯曲曲的七条溪水流出平地,汇聚成宽广的深河,汹涌地流出山谷。   这里因为地貌复杂,很少有游客。蔚清宁打开一个异空间,直通目的地,从空间洞口俯瞰下去,水花四溅,烟云弥漫,景色漂亮到让人窒息。   三人沉默地在洞口站了好久。最后,离离终于开口问:“蔚清宁……你这个空间是不是开错了?”   “难怪我打开通道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蔚清宁一脸沉痛,“我把通道的开口开在瀑布上面了。”。   离离和嘉南看着下面,都满脸黑线。   嘉南说:“跳下去吧!”   离离顿时吓得张口结舌:“不要啊我还不会御风飞行……”   很明显,她反对无效,蔚清宁立即决定:“嘉南你把烧烤架和食物带下去,离离我带你跳下去。”   嘉南伸手抱起烧烤架和食物,跳了下去。蔚清宁转身,抓住离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在离离的尖叫声中,从半空中直接跳了下去。   离离惨烈的叫声散在空中,呼呼的风声从她的耳边极速吹过,她只觉得身体急速下坠,一颗心在失重的状态下,几乎要从她的胸口蹦出去。   她毫不犹豫就抱紧了蔚清宁的脖子,紧紧闭上眼睛。   幸好下坠平稳,片刻后,两人的身体轻微一顿,蔚清宁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没事啦,睁开眼。”   离离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侧身而过的小鸟轻轻的啼鸣让她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三人在山间瀑布下的潭水边架好烧烤架,开始烧烤,烤肉嗞嗞冒着油,嘉南兴奋地上蹿下跳拍照。   离离在树下守着烤架,嘉南拍完照片,跳进水潭游泳去了。蔚清宁坐在离离身侧,帮她递烧烤材料,身旁的阔叶树在阳光下发出涩涩的香气。   离离浸在水中的脚忽然刺痛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螃蟹,用螯夹住了她赤裸的脚。   “哇,好坏啊,居然敢夹我。”离离蹲下去想要抓住它,小螃蟹飞快钻进了旁边的石缝中,离离伸手想按住它,脚底一滑,扑通摔进水潭中,水花四溅。   蔚清宁赶紧跳下水,将她从水中抱了起来。   离离沮丧地拧着衣服上的水,蔚清宁用手帕擦着她头发上的水。正在此时,瀑布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好像是嘉南的声音。   离离转过头,只见瀑布的水流倒冲上天,在空中幻化出巨大的水龙,夭矫盘旋,直冲向半空中嘉南的身影。   在水龙中间,悬浮着一个穿着鲜红色裙子的少女,黑发飞扬,凌厉张扬。她双手一展,七条鳞爪毕现的龙向着嘉南猛扑下去。   嘉南尽全力劈掉了当先一条最大的龙,虚幻的龙身水花飞溅,被其余六条吸走,挟带着惊天的波涛声,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蔚清宁轻轻挥了挥右手,那六条龙在碰触到嘉南皮肤的一刹那,忽然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然后,所有的龙都在瞬间融化成水,圆转的水流划过长空,向着它们来的地方,旋转回流,一滴不剩地回归河床。   嘉南向那个半空中的女孩子扑去。   那女孩狠狠地瞪了蔚清宁一眼,双手在空中划了两个弧形。她身后的气流,顿时汇聚成强烈的气旋,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只凶猛的黑豹,利爪向着嘉南的面门狠狠抓去。   嘉南闪避开,右臂被豹子抓到,血肉模糊。   离离惶急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白光从她的掌心中迸射出来,极速刺入了那女孩子的肩膀。   女孩从空中坠落,按住流血的肩膀,浑身发抖:“混蛋,居然敢暗算我?”嘉南冲过来,一脚向那个女孩子踢去,女孩子灵巧地闪避开,高高跃起,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就在她周身气流翻涌,要幻化出猛兽的时候,手腕却被蔚清宁抓住了,她半空中的身子被拽下来,按倒在地上。   女孩气急败坏,双脚乱踢:“快点放了我,不然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蔚清宁没有理会,她继续大骂:“如果我哥哥知道了,他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剁成肉酱!”   “哦,你哥哥这么强悍,我们好怕怕啊……”刚被蔚清宁治疗好的嘉南,对她做个鬼脸,“你说,你莫名其妙地忽然冒出来,看见我就攻击是怎么回事?”   “哼,猎杀魔族,是我们神族神圣的职责和义务!”   嘉南转头看蔚清宁:“怎么办?”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杀了吧。”   离离顿时吓得跳起来:“什么?”   “她以后不会放过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离离,别给自己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地雷。”说着,蔚清宁伸手按在那个女孩子的额头上。   女孩一脸大无畏,闭上眼。离离抓住蔚清宁的手,哀求地看。蔚清宁叹了一口气,移开手:“好吧,我听你的,放过她这一次。”   女孩子猛地睁开眼,叫道:“不用你们可怜我!”   蔚清宁拉着离离转身:“我们走吧。”   嘉南不满地叫出来:“喂,蔚清宁,她将来会很麻烦的!把她的手指折掉吧,以后她召唤灵兽的力量就会减弱,对我们就没有大麻烦了。”   嘉南抓向女孩的手,要用力量震碎她的十指。谁知女孩忽然反手,向嘉南他脸上抓去。   嘉南闪身避开,女孩子跃起身,一头撞向瀑布。她红衣飘扬,就像一朵血红的玫瑰,径直扎进了瀑布的濛濛水汽中。   嘉南愣怔地问:“蔚清宁,要追杀她吗?”   蔚清宁皱眉说:“算了。”   他们狼狈不堪地回到家,被明月瞳好好地嘲笑了一顿:“你们是去烧烤啊,还是被人烧烤?尤其是你啊嘉南,怎么血肉模糊、浑身黑一块白一块的?”   “我们遇到一个超级强悍的神族女生!”嘉南苦闷地说,“以后完蛋了,一个柯以律已经这么强了,又来一个这么强的。”   “没事,交给我和蔚清宁吧。”明月瞳说。   蔚清宁微微皱眉,说:“明月,你以后要是和她动手的话,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你不是她的对手。”   嘉南则说:“蔚清宁,你赶快训练离离吧,不然以后她死定了。”   “已经开始教了,这两天还是有点成效的。”蔚清宁说着,看向嘉南,“还有你,也小心一点。”   嘉南若有所思:“我觉得,离离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无法控制,又非常强大。”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个隐藏着的灵魂,这个被人称之为潜意识。”蔚清宁淡淡转开话题,“吃饭吧,你不饿?”   嘉南立即直冲向餐厅。   离离不明所以地站在那里想了好久,还是茫然。   潜意识吗?那道突如其来,从自己的身体里冒出来救了自己的白光,它的名字叫潜意识?   真是好运气,竟然有这样一件不定时会出现的防身宝物。   A学园中,蔚清宁的粉丝会实力强大;柯以律的粉丝会盛产强悍型专业花痴,这两个庞大的团队都很低调地在蓬勃发展,彼此之间和睦相处。   今天,两个团队的会长,聚在一起,开了一个会。   “会议的内容是——如何驱除全校公敌吴离离!要是被抓到,你就死定了!”荧荧语气沉重,小心翼翼地叮嘱离离,“他们真的联合起来对付你了,我们外校学生也接到了通知,你要小心,最好不要离开蔚清宁半步……”   荧荧还没说完,手中突然一空,身边观光团的团长抓着她的手机,满脸怒气:“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给那个吴离离通风报信?”   “团长,”荧荧辩解,“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是无辜的。”   “难道她和柯以律的照片,都是假的?”会长身后的人冲出来质问。   “还有蔚清宁,你看看这照片,明明就是她饿虎扑食,强压到蔚清宁的身上!”团长怒发冲冠,一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荧荧:“好吧,我给你个将功折过的机会,让你和吴离离彻底划清界限。A学园的会长想要给吴离离一个警告,需要我们帮忙,就由你把吴离离约到A学园图书馆的转角小房间。”   荧荧坚定地抱起书包:“我绝不出卖朋友,我要退会。”   团长冷笑:“这就想走了?没问题啊,不过,你的手机就暂时给我们用用吧。”   荧荧顿时跳了起来:“你们要干吗?”她扑上前想抢回手机,旁边的两个女生立即上前把她扯住。另一个极其高大肥胖的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往她身上压下。   荧荧只觉得胸口一沉,顿时瘫了下去。   团长微笑着按动手机键盘,开始发短信。   “马上到你们学校图书馆一搂转角的小房间找我,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记得千万不要和其他人在一起,免得太显目被人发现。”   离离看看这条消息,自言自语:“荧荧果然神通广大,居然能混进A学园了。”她立刻回了消息——“好的。”外加一个大大的笑脸。   离离飞奔到图书馆。   夕阳穿透过落地窗,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中,她的脚步隐隐回荡,转角小房间的门虚掩着。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低声叫着“荧荧”,把门缓缓推开。   门刚刚被推到一半,门后伸过一只手一把将她的手臂抓住,扯了进房间,然后卡的一声,门被反锁。   离离袖子被扯开一道口子,她的面前面前站着几个女生,正恶狠狠盯着她,满脸怒火。站在中间的女生扬起头,狠狠地说:“吴离离,识相一点,你马上给我转学。”   离离莫名其妙,又有个女生直接冲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推倒在地上。   离离这才明白自己遭遇校园暴力了。   刚才说话的女生蹲在她面前,抬手戳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吴离离,你好大的胆子,不但勾引柯以律,还勾引蔚清宁!”   一个壮壮的女生扯住离离的领口,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甩向墙角,离离的校服衬衫又撕裂开一道。   离离感觉到掌心开始炙热起来,那里面,有灼热的光在流动。   不行啊……她面对的都是普通的女生,只需要她一抬手,她们全都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她紧紧地握着拳,任由她们把她推来推去,被她们扇几巴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虽然有点痛,但是很快也就过去了……   见她咬着牙不吭声,女生们抬起脚,用力往她身上踢踹。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小房间的门大开,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喂,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离离趴在地上艰难地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孩,顿时张目结舌——是在七溪攻击嘉南的那个神族女孩!   殴打离离的女生们恶狠狠道:“我们……我们有事,你快走开!”   “走开?”女孩冷笑着,靠在门上,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离离,“她是吴离离对吧?把她留下,你们都滚吧。”她嚣张地一掌拍在门上,那扇坚硬的实木门,顿时化为一堆木屑,轰然跌落。   打离离的女生们顿时瑟瑟发抖,夺门而逃,转眼间,只剩下那个神族少女冷冷站在门口。   这个女孩子,好像是救了自己哦……离离赶紧抬起头,想朝她笑一笑,没想到神族少女一脚踩在她的肩上,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柯以律喜欢的那个吴离离?”   离离的肩膀剧痛,只能艰难地说:“没有啦,都是假的……”   “假的?我看照片可真得很哦。”少女咬牙切齿,“就凭你区区一个丑陋的小魔族,也敢抢走他?”   原来,不是得救,是落到更可怕的人手里了!   神族少女的脚从离离的肩上松开,转而向她的脸狠狠地踢来。   幸好离离的手中早就已经积聚了一团白色光华,此时立即向她击去。女孩避开了那道光,浮上半空,四周气流凝聚幻化,呈现出一只凶猛的豹子,猛扑向离离。   离离的掌心迅即浮现出光芒,这次却是淡绿色的光,一触即溃,花斑豹的利爪在她的手腕至肩膀,划出三道深深的伤口,血迅速渗出来,将她校服白色的地方染得殷红心。   豹子反身落地,一声低吼,再度向着离离扑去。离离尖叫一声,掌心有尖利的白光骤然刺出,豹子被白光劈成两半,摔落在地,像一团烟雾被狂风吹散一般,骤然之间消弭于无形。   神族少女哼了一声:“你好像不太差嘛,不过,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她身边的气流,赫然在涌动翻卷间化为一条巨龙,怒吼着向离离俯冲而下,如离弦之箭。   离离还来不及惊呼,那条巨龙已经冲到面前——   白色的光锋骤然浮现在她身周,嘶吼的巨龙在刹那间七零八落,湮没无形。   神族少女脸色剧变,按住胸口,张了张嘴,大口的血涌了出来。   离离趁机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夺路而逃。   她跑出了图书馆,到了喷泉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水边。   A学园早已放学,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伏在地上的离离,呼吸微弱。   在血色的夕阳之中,有个人从喷泉的那一边走过来,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吴离离?”   她昏迷着,一动不动。   他半跪下来,将她的身子抱在怀中,轻轻把她脸上的头发撩开。   离离的脸色雪白如纸,头上的血缓缓地流下来,渗进他的衣服之中。他微微皱眉,不过,抱着她站了起来。   周围一片安静,鲜红色的天竺葵在晕黄的夕阳中,正开得灿烂。   忙音,听筒中传来的,依然是忙音。   蔚清宁站在A学园的后门口,握住手机,嘉南仰头问:“蔚清宁,离离姐怎么还没来?”   蔚清宁微微皱眉:“离离不见了,打电话也没人接。”   “奇怪,照理说,在学校是不会受到神族攻击的呀。难道离离姐姐瞒着我们,关了手机,和别人约会去了?”嘉南若有所思。   蔚清宁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就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蔚清宁,请问离离在不在?”一个鼻青脸肿抱着书包的少女鬼鬼祟祟从树丛里露出头。   蔚清宁认出她是离离经常挂在嘴边的好友荧荧,立即问:“离离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荧荧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有人抢了我的手机,给离离发了条短信,让她到图书馆的小房间等我……”   蔚清宁奔进图书馆,寻到一楼拐角的小房间,门打开着,屋内全都是被气流绞得粉碎的木头,桌子、椅子、地板全都破破烂烂的,狼藉中躺着一个女孩子,气息奄奄。   “离离!”蔚清宁的心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行走。他奔到她身边,伸手抱起她。   女孩子在他的怀里挣扎,手腕急挥,气流回旋间,一个狰狞蛇头在她的指尖出现,蔚清宁将她抓起来抵在墙上:“是你?离离呢?”   神族少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踢。   她的攻击根本毫无力气,蔚清宁不加理会,声音低冰冷至极:“说。”   神族少女气恨地瞪着蔚清宁,咬牙切齿:“死了!”   蔚清宁顿时脸色大变,想要再逼问一点什么,可是脑中轰然作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神族少女看着他这副样子,幸灾乐祸:“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蔚清宁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紧了一紧:“如果死了,尸体在哪里?”   “被我的召唤兽吞了,尸骨无存。”她面带着冷酷的笑容。   蔚清宁狂乱地拉起她,指着离离逃离时那行散乱带血的脚印:“那么这个又是什么?”   她一下子编不出什么谎话,咬着下唇。   “走吧。”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神族少女跌跌撞撞地被她拖着走,大骂:“混蛋,你要带我去哪里?”   “要是离离出事了,你也活不了。”   “你敢!”神族少女怒气冲天,“被我哥哥知道了,看他会不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剁成肉酱!”   走到喷泉旁边,蔚清宁看到了地上一摊血的旁边,有一个东西。   是离离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十几条未接来电,全都是他的。   在手机的旁边,还有一些半凝固的红色液体。   一种巨大的恐惧在心脏尖上震荡开来,让他全身的血管都抽搐了一下,连握着那手机的指尖都开始疼痛。   神族少女冷笑:“我就说她死了!”   蔚清宁没有理她,握着离离的手机,将她推到校门口,丢给奉命守在那里的明月瞳:“好好审问这个女生吧,我用苍穹之痕捕捉一下离离的灵力,看看她在哪里。”   凌晨两点多,离离骤然从梦中惊醒。   她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墙壁的颜色有点眼熟。有一个声音说:“你醒了?”同时,一张熟悉的冷淡容颜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离离恍惚了许久,不敢置信地问:“柯以律?”   柯以律“嗯”了一声:“你受伤昏倒了。”   离离这才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你也有责任的哦,打伤我的人,好像是你的粉丝。”   “我现在不是正在对你负责任吗?”他说。   离离艰难地笑起来:“啊,那我不是又赚到了?本来你上次说,再见到我就要杀了我的……那现在你又不能杀我了。”   看着她孩子一样开心的笑容,柯以律也不由得笑出来:“我给你盛一碗粥吧。医生建议你醒来之后,吃得清淡一点,所以我叫了外卖保温着。”他说着,扶着她坐起来,然后端过一碗粥,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在柔和的灯光下,他一直冷漠的脸,显得平静而又温柔。他将勺子递到她的嘴边,她乖乖地喝下,温热的粥在舌尖化开,香香甜甜的。离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自己吃吧。”   “有点烫,慢慢喝。”他把碗递给她。   离离接过碗,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着:“好好吃,和我妈妈做的一样。”   “你喜欢就好。”他说着,露出淡淡的笑容。   粥很快喝完了,离离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好想再来一碗。”   柯以律接过碗,放到一边:“少吃点,再吃下去,不只脑筋,连外形都会很像猪了。”   离离羞愤地抓起一旁的枕头向柯以律砸过去。柯以律笑出声,按住她的手。离离被他按在床头,两人的脸,相距不过十公分,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柯以律的呼吸,轻轻地散在她的脸颊边,她的心口忽然有一种微微悸动,让她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柯以律松开手,不太自然地后退些许,转头看向别处。   离离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异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顿时吸了口冷气,她居然还穿着那件被女生们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手臂和胸口露出一大片,她立刻拉起被子,钻进被窝,动作快得让人错觉她没受过伤。   柯以律从旁边更衣室的柜子里拉出一条睡裙,丢到床上。“我妹妹的。”遂即离开了房间。   待房门合拢后,离离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起这件裙子,轻轻软软的乳白色料子,给她穿长了点,但是腰身又稍瘦。   她换上裙子,身上的伤口居然都不疼了。她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出去。   柯以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出来,抬头看了一眼。   她穿着云朵一样柔软的衣服,头发散乱,赤脚站在幽暗的灯光中,就像是背阴处开出的一朵苍白花朵,虚弱而动人。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什么电视?”   “讲深海动物的。”他说。   整个大屏幕上只有一片黑暗,偶尔有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游来游去。她诧异地问:“为什么海底不是蓝色的呢?”   “因为这里的海太深了,阳光照不到,所以永远黑暗。”   “这些鱼为什么都没有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它们长了眼睛又有什么用呢?”柯以律随口说,“所以就在漫长的岁月中退化掉了。”   离离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话,有点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来。   她低声说:“你有没觉得,我们真的好像这些海底生物。看不见对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们当中有人被杀,也有人去杀别人,被本能驱使着,永远也游不出来。”   柯以律低声说:“真的是白痴。”神族与魔族,确实好像是这样,只是依照着天性和本能互为仇敌,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彼此敌对的,是什么人吧。   他只能接着说:“那也没办法啊,即使它们真的从深海中游出来了,可身体的构造也不再适合别的地方,可能还会死得更快。”   离离沮丧地沉默。   门铃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柯以律站起来走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的人,转身对离离说:“躲到你房间的更衣室去。”   离离惶惑地问:“怎么了?”   “神族七星之一,韩溟秋来了。” 第三章 海边假期   韩溟秋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他一进来看见电视开着,便关切地问:“怎么了,还是常常半夜惊醒?”   “嗯。”柯以律示意他坐下。   “醒了之后,就不要起来,在床上躺一会儿,说不定也能重新睡着的。”他径自走到厨房去,柯以律立即说:“你要茶吗?我给你泡。”   “不用了,你根本就不懂茶。”韩溟秋在厨房中取过茶杯和茶叶,开始熟练地泡茶。   “对了,厨房里有碗,你刚吃过东西吗?这么晚了,你自己做的宵夜?”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柯以律说,“我现在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叫人送一份过来保温着。”   韩溟秋笑起来,低声说:“好习惯。”   他喝了半杯茶,又问:“以纾呢?”   “不知道,可能出去玩累了,就不回来了吧。”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们以前不是一天都离不开对方的吗?”韩溟秋微笑道,“难道你在这边还另外有什么事?”   柯以律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皱眉。   韩溟秋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收留了一个魔族吧?”   柯以律猛然转头看他,韩溟秋微笑着,热茶袅袅的清气让他的神色变幻不定:“君上希望你不要和魔族牵扯不清,所以我只好深夜奉命到此,向你要一个人。”   “这里只有我一个。”柯以律冷笑道。   “以律,你难道连君上的话都要违抗?”   “我并没有违抗他的意旨,只是我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他淡淡地说着,站起身。   韩溟秋轻轻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目光看向旁边的客房。   柯以律抬手一指大门:“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韩溟秋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室内陡然寒冷起来,盛着热茶的玻璃杯,一声轻响,裂成碎片。里面的茶,早已冻成了冰块。   茶几、花瓶、水晶灯,甚至是水管、电器、墙壁,全都在极度严寒之中,猛然爆裂。   躲在隔壁更衣室中的离离只穿着一条睡裙,一瞬间被隔壁传来的寒气冻得血液都差点凝固,幸好她体内的灵气在寒气入侵肌肤的一瞬间便运转全身,自然而然地在周身血脉中流转。   柯以律左掌虚劈,金光化作利刃向韩溟秋激射而去,韩溟秋周身骤然凝结出大片的冰,像一个透明的蚕茧,将他全身护住。   柯以律的光刃在冰上撞击着,细密地交织在一起,天罗地网一般,紧紧地缚住冰层。   韩溟秋呆在冰中,看着外面的柯以律,无可奈何。   柯以律伸手敲了敲冰层:“你要小心点,一定要努力维持这层冰,万一坚持不住,哪怕出现了头发丝那么小的一点裂缝,我的光刃也会乘隙而入的,到时候……你就糟糕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离离躲藏的房间。   “柯以律,你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答应过族长一定要亲手杀死的人!”   柯以律的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正在努力抵御寒气的离离,头发上都结了细细的冰渣,她脸色惨白,不住地打颤,连唇色都开始乌紫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柯以律一脚踹开已经结冰的门,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离离跟在他的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到窗边,颤抖着问:“去……哪里?”   她口中的白气刚刚呵出,就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像雪花一样,飘落到地上。   “逃命。”话音未落,他伸手在前面的玻璃上一按,已经完全碎裂的玻璃,瞬间化为一地细碎。他带着她从窗口一跃而下。在骤然的冷热交融之中,她原本极度严寒的身体,就如瞬间融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柯以律带着她缓慢地下落,他们就像两片连在一起的叶子,踏在楼下正开着流苏一般花朵的红花继木上。   柯以律托住她的腰,将她抱到地上。骤冷骤暖让离离的身子一直在剧烈地打颤,冷汗迅速地沁出来。   柯以律抱紧她,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   她的呼吸细若游丝,轻轻地在他的心口处蔓延开,就像一条看不见的藤蔓,从他的肌肤处钻进去,顺着他的血脉,从胸口,到四肢百骸,到指尖,然后又回归他的心,在那里,终于开出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月光圆满,照彻整个天宇。   蔚清宁五指虚按,指尖灿烂光华的一直往前延伸,指示着离离的去向,苍穹之下,无法遁形。   他顺着她的灵力追踪,出了城市,沿着郊区冷清的道路一直往前,良久,前面出现了长长延伸的围墙。   他知道月湖这边是柯以律的本宅,毫不犹豫纵身越过围墙。   走了不久,眼前出现一个大湖,林中湖面就像一弯月牙,一栋不算大的别墅,坐落在湖畔。   蔚清宁指上的光华散去,身影在月光下变成一缕似有若无的虚影,掠过各个房间的窗外,然后停在其中一间的窗外。   幽暗的灯光下,离离正虚弱无力地靠在柯以律的身上,微微颤抖。   她刚刚受伤,又经受严寒,柯以律将她带到这里,用灵气为她治疗。   离离已经陷入了昏迷,她无意识地抓着柯以律,仿佛明白他是救自己的希望般,不肯松手。而柯以律也静静地抱着她,没有放开。   蔚清宁在窗外看着,静夜无声,月光和时间一样,一片凝固。   离离在昏迷中渐渐恢复神志,喃喃地叫了一声:“柯以律……”   柯以律低低地应了一声,离离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喂,柯以律……今晚之后,是不是……你依然是神族,我依然是魔族,我们就……依然还是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不会。”柯以律低声说。可是他的心里,却深深地知道,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机会。   他是柯以律,她是吴离离;他是神族蚩尤,她是微不足道的魔族山鬼。   他们今晚偎依在一起,不过是上天给的一点点怜悯而已。   离离轻声说:“我啊,永远都记得,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天气里……我在避雨的车站,一转头,看见了你……不管神族和魔族怎么样,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我们不要伤害对方……好不好?”   柯以律的喉口哽住,无言以对,他紧紧地拥抱住离离,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上。   蔚清宁春日繁花一样令人迷醉的面容和夜色一样暗淡。他轻飘飘地走向湖边,看着月光在水面上点点跃动,脸上又忽然显出一种凄凉的悲哀来。   “柯以律,柯以律……”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现出极度的愤怒,只闪过一瞬,便立即消失了。   他纵身跃起,在枫树林上掠过,远远地将月湖抛到身后。   清晨到来,离离醒来,看见床边靠着墙睡着一直握着她的手的柯以律时,她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柯以律沉睡的容颜,在晨光里好像一幅绝美的画,令人移不开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发丝微微一动,柯以律便睁开了眼,轻扬起唇角,低声问:“还好吗?”   离离坐起来,觉得头还有点痛,但已经不碍事了,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气也已经消失了:“嗯,好多了……”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窗边,往下一看,眼前一片明亮,灿烂的阳光照在枫树林中的一泓湖水上,微风中波光粼粼,金光闪动。   “真美……就像月牙一样的湖水。”离离看着下面密林中的湖面,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柯以律说:“这是我的本宅,周围布置了法术,他们进不来的。”他指了指旁边的衣柜,“这里也有一些我妹妹的衣服,你可以先换上,再吃早饭。”   早饭后,柯以律带着离离到湖边散步,枫树林中,大片开得正好的花,粉红的,浅紫的,深紫的,密密麻麻,好像锦缎。   离离踏着这繁花之中的石板路前进,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柯以律,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你也救过我吧。”   “可是,你上次说,已经互相抵消了呀。”她笑着问。   柯以律不回答了。   离离换个话题问柯以律:“这些花好美啊,是什么?”   柯以律说:“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叫福禄考。她喜欢这种花的名字,福寿绵长,富贵繁华。”   离离望着树下绵延的花朵,感叹道:“我想你妈妈也一定是很漂亮的人,她将来在优雅地老去后,一定还依然在这里看着花,喝着茶。”   “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柯以律低声说,“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我现在只剩下一个亲人,我妹妹……幸好有她和我相依为命长大。”   离离愣了一愣,赶紧说:“对不起……”   “没什么。”柯以律低声说,“这个世界上,想要的,往往都得不到,想留在身边的,往往失去得最快。”   离离低声说:“至少,总有些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变化的。”   “但愿吧……”他轻声说,“但愿,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看看这样的风景……”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树林忽然狂风大作,树木都摇曳不定,惊鸟乱飞,一群群掠过湖面。   柯以律皱起眉,说:“七星来了。”   离离虽然不知道七星是什么,但是看这个样子,也知道一定是厉害人物来了,不由得脸上变色。   “神族七星,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假名,分别以齐楚燕韩赵魏秦为姓,你没有听说过吗?”柯以律问她。   离离摇摇头,然后终于想到什么,问:“那,楚沁承和韩溟秋是其中之一吗?”   “对。我看这次起码来了六个,神族还真看得起你。”他简短地说,伸手拉起她,说,“我们还是先逃吧”   逃命这种事情,最近频繁上演。离离在跟着柯以律出逃的时候,十分感慨。   自从被山鬼附身之后,她的人生就是在逃命,其中以从柯以律手下逃的次数最多,然而现在,她居然正在和柯以律一起逃跑。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枫树林中阴暗无比,他们两人放弃了大门,从旁边的小门逃出。   柯以律牵着她的手,劈开空气,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他拉着她跃进洞中。离离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往下拉扯,五脏六腑被挤压得疼痛无比,她顿时全身冷汗。   不过,痛苦只有很短的一个瞬间而已,眼前陡然一亮,她发现自己和柯以律站在一条街上,前面是商业街,后面是居民区,左边是梧桐树和小河,右边,是个公园。   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了。   她扶着胸口,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园的围墙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你好像很喜欢紫花公园啊,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还有你上次受伤被我捡到,都是在这里。”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苦楝树依然开着淡紫色的花,“这些是什么花?”   “是苦楝呀。”离离笑着说。   “苦恋吗?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那个苦恋,是苦楝。”离离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上“楝”字。   她的指尖冰凉,让他的手心沁进一阵凉意。离离低声说:“以后……说不定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站在这里了吧。”   柯以律慢慢地说:“不会的,我们以后,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可其实,他们都知道,在一起的机会,其实真的很渺茫。   风声呼啸,花叶在风中狂乱地横飞。七星追来了。   可是天上地下,唯有这么大,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轩辕居住的地方,阶下有兰草,庭中有梧桐,他是清雅洁净的人,不沾染一点尘埃。   蔚清宁沿着长廊一路走去,看见轩辕坐在庭院中煮茶。他对面的茶炉中,一壶茶水正在微微翻涌,水泡只有蟹眼那么大,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蔚清宁在轩辕的对面坐下,皱眉说:“轩辕,你的人生就这么一点,别浪费在煮茶上了,喝什么不是喝?”   轩辕给他斟了一杯茶:“是啊,我的人生就这么一点,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我得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蔚清宁只好接过茶杯,小小地啜了一口,他心情不好,根本没喝出什么味道:“轩辕,我现在,觉得很失望。”   “对吴离离吗?”他问。   “嗯,长久以来的心血,忽然在瞬间化为乌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在沙滩上堆了一天一夜,终于建成一座城堡时,忽然一个巨浪涌来,所有的一切,都眼睁睁地消失在面前。”   轩辕微笑说:“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长大,难道现在才发现她不符合你的心意?”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她一直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人。”蔚清宁笑了笑,有点疲倦,“我总是以为,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无论什么沧海桑田的变化,都只需要我一反掌而已……可现在我忽然觉得,确实有些东西,是我没有办法的。”   “别胡说八道了,”轩辕皱眉,“你现在还有什么遗憾吗?吴离离在你身边,你天上天下无人能敌,你一念之间可以决定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蔚清宁低声说:“轩辕,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切,那么这个世界,还会这么令人着迷吗?”轩辕淡淡地看着他。   蔚清宁仰头看着头顶的梧桐,良久,说:“既然如此,就让我再试一下好了。”   “一切,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吗?”轩辕低声说,“就算实在不行,杀了她,反正一场一场轮回,并没有什么不同。”   蔚清宁听到他的话,却悚然一惊:“也不必……我会再等等。”说到这里,他忽然盯着轩辕,“那一次,她遇见山鬼的死,真的是巧合吗?”   轩辕神情如常:“什么?”   “在山鬼的遗物中,我们找到了一张画。”他将那张画放在轩辕的面前,“她……是故意的。”   轩辕看了一眼那张画,露出诧异的神情 “山鬼会做这样的事,真令人诧异。”   蔚清宁微微皱眉:“是吗?那么山鬼是怎么发现离离的?”   “她暗恋你这么久,发现什么细微的东西也不奇怪对不对?”   蔚清宁冷笑着,用手点了点那张画,画立刻化为尘埃。   “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情。”   他离开,轩辕没有看他,只是捧起面前的茶杯,默然地看着一庭花开。   过了良久,轩辕终于放下手中茶,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蔚清宁,至少你现在能死心塌地入魔了吧。”   苍穹之痕直指的方向,赫然是紫花公园。   蔚清宁快步朝着那一片紫色花海而去。   落花被风卷起,在空中回旋化成的,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花树下的离离,她紧紧地抓着裙角,一动不动地专注看着噼里啪啦一团大战。   看来,似乎柯以律正在与七星抗衡。   蔚清宁轻捷地走到离离的身后,轻声唤:“离离,这是怎么回事?””   离离回头看见他,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柯以律救了我,现在神族七星要他将我杀了,所以柯以律为了保护我,就……”   “他们都是神族的人,随便他们怎么样吧。”蔚清宁打断她的话,拉起她的手, “我们走。”   离离急得甩开他的手:“可是柯以律是为了救我才……”   “柯以律是他们神族第一杀手,对神族来说那么重要,难道你真以为他们会把他给杀了?走吧。”   离离回头看看柯以律,踉跄地跟着蔚清宁离开。   蓦地狂风突袭,一条蓝色身影挡在他们面前,正是那个蓝色头发又穿了蓝色衣服的楚沁承。   “离离你这样不好吧,柯以律为了你跟我们打得这么难分难解,你却要和另一个小情人溜走吗?”   蔚清宁将离离拉到自己身后,身上光华骤现,灼人眼目。   楚沁承畏惧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扑了上来。   后面的神族其余五人,也已放弃了柯以律,转而包围住了蔚清宁和离离。   蔚清宁环视着他们,拉着离离,低声说:“闭上眼睛。等一下,可能你会看到不喜欢的场面。”   他是要,杀了所有人吗?   离离紧握他的手,低声叫他:“蔚清宁……不要!”   他微微皱眉,抬眼看见所有的人都已经慢慢围上来。   感觉到离离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他原本已经微微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你们神族的那个女孩子柯以纾,就在我们手上。”   因为蔚清宁的到来所以退到旁边的柯以律,顿时大惊,脱口而出:“以纾?”   蔚清宁扬眉:“对,你妹妹就在我们手里。你们放过离离,我把柯以纾还给你们。连她两次三番伤害嘉南和离离的事情我也不追究,对你们来说很划算不是吗?”   离离愕然睁大眼。那个被她连伤了两次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就是柯以律的妹妹。   “哥,你终于来了!”   柯以纾确实没事,她刚刚吃完中饭,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两个枕头,优哉游哉看电视,嘉南被她指使着,愁眉苦脸地拿着遥控帮她换台。   柯以律走过去拥抱在沙发上的她:“走吧。”   “不走!”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地抬手一指离离,“哥,就是那个女生,把我的骨头都打断了!你要替我报仇,帮我杀了她!”   柯以律无奈地抱起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小雏鸟一样。柯以律低头看着她,说:“别说了,走吧。”   “你不帮我报仇,我就不走!”她双脚乱踢,却不防肋骨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冷汗又冒出来。   离离低声说:“对不起。”   “你以为道歉我就会放过你吗?”柯以纾一把揪住柯以律的衣服,一脸想哭的样子,“哥……”   “好了,别吵,你自己不是她对手,有什么好抱怨的。”柯以律微微皱眉,“我不是过来帮你报仇的,我是过来带你回去的。”   “你……她……”柯以纾看看离离,又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哥,你那个绯闻不是真的吧?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么丑又这么讨厌的女人吧?”   柯以律一言不发,抱着她往外走。   走下台阶,柯以纾仍死死地盯着离离,目光中尽是怨恨:“哥,你帮我……杀了她!”   “别胡说八道了!”柯以律用力甩开她的手臂,把她塞进车,重重摔上门。   柯以纾在发动的车内指着离离,愤恨地说:“哥,你不杀她,我就不回去!”   “别吵了!”柯以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许再闹!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柯以纾理直气壮,抬脚用力踹车门,柯以律无可奈何,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她的头上。   柯以纾顿时晕了过去。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车子开动,柯以律转头看了离离一眼。在此时的阳光下,他看见离离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   仿佛在一刹那间,他们看见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些一起看过的花朵,一起避过的大雨,那些曾经一起仰望过的星辰,忽然之间,就像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转眼破灭。   把昏迷的妹妹带回家之后,柯以律把她放到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真不知道……我当初把你捡回来,是不是应该。”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客厅。   他养的鱼在上次韩秋冥来的时候,全部被冻死了,他换了新的水族箱,还没有买鱼放进去,只有一根水草,在缓慢地顺水招展,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去。一直都是这样,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着,就像面前这个水生世界,只有一根水草在摇曳。   不久之后,楼上那个人醒了,楼上传来她跳下床,赤脚奔跑的声音,她跑到楼梯口,对着他大喊:“哥!”   柯以律眼疾手快地接住从楼上跳下来的柯以纾,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将她纠缠在脸上的乱发拂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上痛。”她低声说。   “哪里?”柯以律小心地扶她躺在沙发上。   柯以纾仰躺着看他:“哥……你喜欢吴离离吗?”   他睫毛微颤了一下,没说话。   “那就是真的喜欢她?”她一下子挣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肋骨的剧痛,坐在沙发上盯着他。   柯以律犹豫很久,才低声说:“也许有吧。可她是魔族,我是神族,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如果……如果你不是神族,她不是魔族,你们……是不是就会在一起了?”柯以纾追问,“是不是,为了要和她在一起,你会连我也不管,你会抛弃掉我,是不是?”她眼中迅速地蒙上一层水汽。   柯以律有点无奈,伸手想帮她擦去即将掉落下来的眼泪:“以纾,别胡思乱想了!”   柯以纾打开他的手,狠狠咬住下唇:“哥,如果你总有一天会抛弃我,那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早点去那个吴离离身边吧!”   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悲伤地看着她:“以纾,如果我想要抛弃你的话,我如今和你早就已经是陌生人。”   柯以纾睁大被泪水朦胧的眼睛。柯以律轻轻地俯身,亲吻在她的发上:“放心吧,我们……说好了要一直相依为命的。”   柯以纾含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柯以律。柯以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眼前一片茫然。   神族与魔族,这么遥远的界限,他和离离,该怎么办?   妹妹这么怨恨离离,又怎么才能消解?   一切都摆在面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无法预料的未来来临。   离离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看到手机上满是荧荧的夺命连环CALL,她居然一夜之间打了四十多个电话,还有二十几条消息。   她赶紧回电话给荧荧,荧荧接起来,第一句就是“离离,你没事吧!”   “没事啊。”她赶紧说。   “一定有事!你听起来就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被那些女生欺负了?那个该死的团长,居然用我的手机欺骗你上钩,我要去和她决一死战,还有其他人我也不会放过!”   离离不由得佩服起她来了:“荧荧,你好强悍。不过另一个欺负我的人,估计你是打不过她的。”柯以律的妹妹柯以纾,神话中的西王母……   荧荧在那边怒吼:“信不过我是不是?我体力比你可好多了!”   “是是是,以后还请你多多保护我。”离离在极度沮丧中,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晚上吃饭时,离离赶紧拿出手机帮蔚清宁拍照,然后打印出来让他签名:“我答应过荧荧的。”   蔚清宁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这样次的相片,你真的要拿给你朋友吗?”   “我是没有那些拍绯闻照片的女生技术好啦。”离离郁闷地说。   嘉南稚声说:“放心吧离离姐,这次你回去之后,学校里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离离立即把脸转向蔚清宁:“你不会对他们动手吧?”   “我绝对没有!我身为男生,死也不会对女生出手的!”   “那么,是她们违反校规校纪被惩罚了?”   “离离姐,我对你这么好,你一直都没注意到我!”嘉南很郁闷地说。   离离张大嘴看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你……你干吗了?”   嘉南一脸得意:“今天早上,我冲到高中部,一手一个,把那些欺负过你的女生全都提起来,丢到了喷水池中。”   离离满脸黑线:“其实那些女生根本没有伤到我啦,还有,你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暴躁,不好吧?”   “那些人的名单不是我搜集的,是明月姐姐搜集的!”刚刚还在摇着尾巴邀功的嘉南,立即推卸责任。   明月瞳很冷静地说:“本来我是想要亲自出马的,但是蔚清宁说我脾气太急,担心那些女生的安危,所以拦住我,让嘉南去了。”   离离顿时汗如雨下。明月瞳早已经转移了话题:“蔚清宁,你家厨师真是天下一绝,借我一下好不好?明天我家招待一个很挑剔的客人。”   嘉南不满地问:“明月姐姐,你又想挖墙脚了吧?”   蔚清宁摊开手:“这个我无所谓,你自己去问吧。”   看见大家都这么开心的样子,离离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了。虽然,他们也时刻笼罩在神族追杀的阴影下,但他们,好像都能忘记似的。   以后,自己会不会也习惯这样的生活呢?   因为不太确定明天会怎么样,所以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   “说起来,离离,你知道吗?”明月瞳告诉了她一个很晴天霹雳的消息,“半个月后就是期末考试了。”   离离顿时愣住:“啊?这么快……”   “哪里快了,都已经六月中了,你啊,糊里糊涂的。”   嘉南悄悄问蔚清宁:“要不你帮离离姐偷试卷去吧?顺便帮我们也偷一份。”   “不行!”离离立即制止,“要努力,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去考,知道不?”   “还有啊,我听说你体育不是很好……不巧这两天就要体育考试,然后准备复习……”   离离顿时一脸痛不欲生。   果然,第二天重新去学校上课,她就变成了万人瞩目、备受敬仰但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退避三尺的学园女王。   “学园公主明月瞳,虽然脾气火爆了点,但是她有火就会当场发,可这个新晋学园女王吴离离,她不需要自己动手,勾勾手指头就能俘获柯以律,动动脚趾头就可以和蔚清宁同居,甚至连很可爱的一个小男生都替她出头!”   有没有搞错啊,要讲人坏话可以在背后偷偷讲嘛,为什么音量不控制一下,要让当事人听到呢?   离离一边听着传言,一边晃晃悠悠地穿过走廊,对面赫然就出现了楚沁承。这个八卦男露出雪白的八颗牙:“哟,离离,几天不见,你怎么突然瘦了!我觉得你还是脸圆圆的比较可爱哦,赶紧把自己身体养回来吧。”   这个人,真叫人无语呢。   “在公园里的时候……”离离吞吞吐吐地向他表露两人是敌对阵营这件事。   楚沁承笑嘻嘻地说:“那种事现在不用提,我们现在是同学啊。学生不能违反校规。”   离离真的无语了。   “习惯就好了,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多去找柯以律,你们可以在学校里,趁机谈个心啊、表个白啊什么的,工作爱情两不误对不对?”   什……什么啊……   “我……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啦!”本来看见他还有点心虚的离离,大吼一声。   楚沁承潇洒地挥手:“我先去上课了,代我向明月问好哦!”   放学的时候,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无精打采地走出学校。   嘉南缠着蔚清宁热烈讨论:“那个柯以律的妹妹,真的是西王母吗?”   “是啊,和你想象中的欧巴桑一点都不像吧?你还记得那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阿沅吗?她还是骊山老母呢!”   离离竖着耳朵听他们八卦,走出校门,发现荧荧正躲在一个墙角,朝她招手。她赶紧说:“你们先走,我和荧荧有点事。”   蔚清宁马上说:“我们一起去。”   “不行,你在的话,荧荧那个花痴就只顾着看你了,我还怎么跟她聊天啊?”离离把他往回推,“走吧,要是谁敢再欺负我,我也像嘉南一样,直接把那人丢出去!”   蔚清宁无奈,拿出一盒蝴蝶酥给她:“当点心吃吧,你等一下可能会饿。”   “荧荧最喜欢蝴蝶酥了!”离离开心地接过蔚清宁手里的小盒子,一挥手就跑远了。   “有好东西给你,快跟我来!”离离拉荧荧走到A学园旁边的小山坡,取出书中夹着的照片,“蔚清宁的照片,有签名的哦!”   荧荧捧着照片感动得几乎快流泪了。   “还有这个,是蔚清宁送的蝴蝶酥,你最喜欢吃了。”她把小盒子递给荧荧。   荧荧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居然连我喜欢吃蝴蝶酥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应该只是巧合吧。”离离说。   “不会是蔚清宁自己亲手给我做的吧?”荧荧异想天开。   离离打击她:“不是,是他家厨娘做的。”   荧荧赶紧收起盒子:“反正你肯定多得是,哪,给你一个,其余的我带回去慢慢吃!”   离离看着她飞奔离去的身影,无奈地自言自语:“小气鬼。”   她抱着书包,正要离开,却突然看见了站在小山坡下,微微抬头看着她的人。   柯以律。   开满金色毛茛花的山坡上,微风袭来,离离的头发和裙摆被轻轻吹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着对方,却都说不出话来。   她慢慢地走下山坡,与他一起沿着开满黄花的小山坡,沉默地并肩慢慢走着。   晚风吹来,满地黄花在风中瑟瑟抖动,一片耀眼的金黄色,在昏黄的夕阳中,暖融融的颜色。   有很多很多话,可是说不出来,全都哽在喉咙中。   到最后,离离终于低声问:“你妹妹,身体恢复了吗?”   “她很好,已经活蹦乱跳了。”他说。   “那……你公然帮我对抗神族,他们有为难你吗?”   “有啊,我现在正在考验期,所有任务都被解除了,突然之间好悠闲。”他笑道。   离离这才稍微舒心:“嗯,那就好……”   他们忽然同时转头看对方,同时开口,异口同声地道歉。   离离说的是:“希望她不要怪我……”   柯以律说的是:“希望你不要怪她……”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良久,终于一起笑了出来。好像两人之间那条深深的鸿沟,也不太可怕了。   无论如何,只要以后能常常见见面,还能一起看着对方微笑,即使一个是魔族的,一个是神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柯以律告别,离离一个人走到路口想要找出租车,发现蔚清宁一直坐在车内等她。   “这里车不多,我担心你打不到,所以就等你一下。”   离离觉得有点心虚,赶紧坐到他身边。   蔚清宁一定看到柯以律了,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什么也没问。   其实蔚清宁和她的关系也挺怪的,蔚清宁根本就不需要接收她的,却非要强迫她住在他家。   她依赖着蔚清宁,可她和蔚清宁现在唯一实际的关系,只是同学关系。   到底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也是不可知的吧。   期末考试顺利结束,暑假来临。   离离刚走出校门,就看见那一伙人在等她。蔚清宁看见了她手里的成绩单,便问:“考得怎么样?”   “其他都还好,可是体育……老师居然给我打了个零分!”   本来垂头丧气的嘉南,一听到她的成绩,顿时来了精神:“零分?离离姐你真是人才啊!”   “那么嘉南你考得怎么样?”蔚清宁慢悠悠地问。   嘉南顿时露出“谁能比我惨”的神情。   明月瞳揉揉他的头,哈哈大笑:“那么,大家暑假有什么安排?”   嘉南郁闷地说:“爸妈给我安排了一大堆补习。我会尽量逃出来和大家玩的。”   众人均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回到家,蔚清宁神秘地对离离说:“我已经让人帮你收拾行李了,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离离疑惑:“谁?”   蔚清宁神秘地微笑:“去了你就知道。”   飞机掠过巴拿马运河,离离在暮光中醒来,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无数小岛像珍珠一样,撒落在天与海一样蔚蓝的背景中,美丽得令人几乎窒息。   飞机缓缓降落,离离看见金色的沙滩,惊喜得叫出来。出了私人机场,就迫不及待甩掉鞋子冲过沙滩,跑进海水中。   “别激动啦,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时间多的是。”蔚清宁笑着把她拉回来,走向椰树林后面的酒店,“先去吃饭,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走到山崖下,一起顺着台阶上山时,离离看见了站在山崖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一个人。   他褐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眸子似乎是金色的,闪烁着琥珀一样的妖异光芒,晶莹透亮。一种极大的震慑扑面而来,让离离几乎呼吸不能。   蔚清宁向那个人打招呼:“凯兰。”   那人指着离离,一字一顿地问:“蔚清宁,你带着我的天敌到这边来干吗?”   离离诧异地看着蔚清宁,低声问:“什么天敌?”   蔚清宁若无其事:“你认错人了,她是山鬼,我带她来见见你。”   “山鬼是什么东西?”他从上面走下来,问。   “是一个很小的精怪,专门幻化成美女在山林里迷惑男人的。”   凯兰呵呵地笑出来:“也迷惑了你。”   蔚清宁一点也不介意,转头介绍:“这是凯兰,这名字在他的故国是光芒的意思。”   离离低声问:“他是谁?”   “是一棵墙头草,准备等神族或者魔族哪一方胜出,就加入那一边。”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一方。”凯兰琥珀一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注视着离离好久,才说,“挺可爱的,就是站在你身边不协调。”   蔚清宁矢口否认:“我们是天生一对,不承认的话请你去检查一下眼睛。”   离离转头看外面的夕阳,当作自己没听见。   就在他们吃完饭出门的时候,凯兰忽然说:“不如去我那边坐一下吧,有几个客人,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   一踏上凯兰的那个小岛,离离顿时后悔了。世界这么大,加勒比海上的小岛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总是遇见最不应该遇见的人?   柯以纾回头看见离离和蔚清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仰起脸看着身边的柯以律。   柯以律则快步走到离离身边,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离僵硬地微笑:“你也在?我……刚刚过来的。”   “真巧。”他低声说。   “哥,过来帮我一下嘛!”柯以纾在那边大喊。   柯以律向离离挥挥手,转身走向那边,柯以纾狠狠地白了离离一眼。   “我们还是走吧。”离离拉拉蔚清宁的衣袖。谁知她刚刚走上码头,后面却有一阵风挟带着高高的浪头,向着她扑头盖脸地打下来。   蔚清宁眼疾手快拉住了差点被海浪卷走的她,但她的裙子已经不可避免地被海水打得湿透。   “先去换件衣服。”蔚清宁带她走下码头,穿过沙滩。   柯以律和柯以纾两人正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被水淋湿的裙子,紧贴在离离身上,有点冷。   洗过澡之后,身上才渐渐地暖起来。她对着镜子擦干头发,觉得心情终于平复了,做好了面对柯以纾白眼的准备。   走出浴室,巨大的风声就传过来。   蔚清宁正坐在窗边喝咖啡。阴暗的大厅内,居然只燃着两支蜡烛,光芒幽暗。   她有点诧异地问:“为什么要点蜡烛?你要吃浪漫的烛光晚餐吗?”   蔚清宁在烛光下朝她微笑,就像珍珠带着淡淡的光泽一样,朦胧迷人:“是没电了。八级暴风雨,外面的电都断了,航线和通讯也彻底完蛋了,这栋房子里只有浴室的线路还有点。”   “不会吧,风暴来得这么快?”离离掀开窗帘,窗外暴雨如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大树,拍岸的巨浪,格外恐怖。   “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蔚清宁倒是很悠闲,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离离接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等风浪过去嘛,你也知道我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开异时空的话,不是很准确的,要是凑巧开在风眼里,那可就太惨了。”   离离低声问:“那……凯兰他们呢?”   “在山脚的那一栋屋子里,和我们不会碰面的。”蔚清宁笑道,“别不开心啦,难得有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给我们,不是最好吗?还可以有借口不接嘉南他们的电话了。”   离离看着烛火发呆,蔚清宁问:“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还是我来做吧。”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女孩子。   “那么一起吧。”他说。   因为没电,两个人一起洗了蔬菜和水果,做了两道简单的沙拉和海鲜冷盘,分了几个羊角面包。   烛光幽微,偶尔瓷器相撞,叮的一声轻响。   外面风雨骤乱,里面却似乎一片安详。离离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柯以律现在和柯以纾在干吗呢……   蔚清宁转过脸看看她,低声问:“在想什么?”   离离垂下睫毛:“没什么。”   “柯以律……”他忽然轻声说了这三个字,离离心口猛地一跳,抬头看他。   蔚清宁却把脸转过去了,淡淡地说:“柯以纾今晚应该不会夜半来偷袭我们的,谁会半夜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去杀人?而且有我和凯兰在,她不敢动手。你安心睡吧。”   离离应了一声,又猛然想到一件事:“蔚清宁,你不会半夜去偷袭他们吧?你不是很想杀了柯以纾……”   “我现在对杀她没兴趣了。”蔚清宁说着,慢慢擦干手,“因为,她这么恋兄,老是霸占着柯以律,我才有机会接近你啊。”   离离的脸顿时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么……我去休息了。”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   暴风雨很快就过去了,晴朗的天气说来就来。   第二天一早,离离拉开窗帘,天气已经一派晴朗,海水颜色已经变浅,植物的绿色也特别鲜亮。   她开门出去,蓝天白云下,杂乱倒伏的草丛间,有星星点点的小花在风雨之后盛开,丛丛在岩缝间摇曳。   “早啊。”蔚清宁正在外面清理昨夜被折断的树枝,转头看见她,便伸手指指餐桌,“先吃早餐吧,等一下去海边看看。”   她把餐盘移到门外走廊下,一边吃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色:“你在干什么呢?”   “断折的树枝要是不清理掉,会妨碍后来生长出来的嫩芽。”蔚清宁转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离离诧异地看着他:“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关心什么事情……结果却是为了几棵树。”   “树难道就不重要了吗?”他笑着,若有所思,“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关心什么?这个世界,万物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   离离问:“那么,神族要消灭魔族,也是为了自己的立场和角度?”   “哦,他们觉得我们的存在对世界不利,就一直追杀我们。”蔚清宁慢悠悠地说,“最近神族入魔的突然加多,神族的人认为世间的秩序紊乱了,下手就越来越狠了。”   离离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魔族会突然增多?”   “因为……平衡被打破了。”蔚清宁淡淡地说着,在桌上画了一个圈,“从女娲死去开始,这个世界骤然阴阳改变,万物轮转,总会有人被阴暗的那一边选择,体内的魔性开始苏醒……比如说你的前身山鬼,她力量太过薄弱,抵抗不住天轨的力量,魔性完全压倒了神性,所以入魔了。”   “她不是因为暗恋你所以入魔的吗?”离离诧异地问。   “其实我是在她入魔之后,才和她认识的。我和魔族的人接触并不多,在收留你之前,一直都游离在外。”   她支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愿意收留我呢?”   蔚清宁微微笑出来:“因为这是命中注定,注定我入魔就是为了和你相遇。”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根本不理会他:“你入魔后,后悔了吗?”   蔚清宁含笑望着她:“曾经有过……不过见到你之后,就不后悔了。”   离离真的不理他了,站起来,指着面前的碧海蓝天:“我们去走走吧。”   两人就在沙滩上散了一会儿步,一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海天相接的地方。   离离忽然觉得手上痒痒的,她低头一看,有一只小小的海螺,忙忙碌碌地在她的手背上跑着。   她把那只贝壳抓起来,原来是一只小寄居蟹,缩在海螺里挥舞着自己橙色的小螯,一副誓死保卫自己家园的样子。离离不由得哑然失笑,把它轻轻地放在沙滩上,看着它爬走。   那只小螃蟹才爬了不久,碰上了一只赤脚的大拇指。   脚的主人低头看了看它,抬脚就把它踢到水里去了。那双脚白皙纤细,提着裙子的手,也是漂亮得如同白玉一般。   出现在这个岛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然就是柯以纾了,而不远的后面,柯以律正远远地走来。   离离顿时站起身:“我们回去吧。”   她在快步走开之后,偷偷看了柯以律一眼。   柯以律和柯以纾亲密地凑在一起说话,柯以律笑着低头看着柯以纾的眼睛,一脸温柔宠溺。   离离心里一阵烦乱,独自快步跑开。   蔚清宁在她身后神情复杂地站着,并未追上。   离离跑到海岸拐角的礁石后,呼啸的风在这里回旋,显得格外冷清。突然,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像遮天蔽日的巨手,向着她压下来。竟是大片的黑蝙蝠,血红的眼珠闪着诡异的光。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脚一下踏空,从礁石上掉了下去。脚踝突然被什么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拖进海水里。   她用力地蹬脚,咸涩的海水在瞬间倒灌进她的口鼻中,她连呼救都还没来得及,已经被拖入深海之中。   海水呛入肺中,胸口痛得像被人撕裂一样,离离痛苦地抽搐,神智模糊,只有手还无望地向上伸着。   就在她放弃挣扎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海面上拖回去。   深蓝的海水陡然一震,一股微微的波浪,以她为圆心,向四周震开。   抓着她腿的那条软滑的东西,顿时松开,落了下去。粘稠的腥气在海水中散开,却没有血的颜色。   是一只大王乌贼。   终于脱困的离离,被拖上一块礁石,一双手按压她的胸口,她呛出好几口水,眼前的昏黑逐渐变得明朗。   她沙哑地喊出那个救了她的人的名字:“柯以律……”   柯以律神情愧疚:“离离,对不起,我妹妹她……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做出这种事。”   离离恍惚地坐起身。原来又是柯以纾搞鬼吗?   “嗯,可能是……我看见她从山崖后走出来,然后感觉不对劲,过去一看,你已经落水了……”   他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卡住了,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请她原谅自己这个加害于她的妹妹吗?还是让她不要顾忌他,尽管对付他妹妹?   根本就是两难,两难开口。   离离立刻就把话接下去了,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没什么,神族与魔族本来就有纠纷……你以前也天天追杀我呢。”   柯以律点头,说:“是啊……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我们会有现在。”   在他对着离离,说出“你死定了”的时候,怎么能想到,最后在她手上不得翻身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们坐在黄花覆盖的岩石上,望着远处,一时都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   潮水的声音,阵阵涌来,周围的黄花,像是被声音震落,一朵一朵掉下来。   “喂,柯以律……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我们好像真的不能做朋友呢。”她勉强笑着,“你妹妹这么讨厌我,我又这么笨,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讨厌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   “以纾以前从没对人这样过,我想……她只是因为你是魔族,所以要杀你而已。”柯以律低声说。   “是吗……”她轻声说着,抱着膝盖坐在花朵的阴凉中,“我们的距离,还真远……好像,唯一能有的未来,就是离别或者敌对。”   柯以律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的名字,可能跟我的人生有关系吧,离离,离离……总是面对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和我的家人也是一样,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不得不离开。我珍惜的一切,都不能留在我的手中,都注定要离我而去。”   她被迫一个人离开家,却一直都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些。明月瞳个性火爆,嘉南只是个小孩子,蔚清宁虽然是个倾诉的好对象,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对他说出这些话。   柯以律叹了一口气,轻轻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暖暖的,让她心口微动。   “不是这样的,虽然你的名字叫离离,但是你的姓氏是吴,吴离离,应该是没有离别,永远在一起的意思。”他微笑着凝视她,“你看,世界上谁的名字,有你这么好?”   “真的吗?”她勉强笑了出来,忽然想到了柯以律母亲种植的那些福禄考,福寿绵长,繁华锦绣。这么好的名字,到最后也不过孤独地盛开,零落成泥。   她忍不住轻声问:“那些福禄考,还在开花吗?”   “自你走后,开得越来越繁盛了,像猎猎燃烧的火焰一样——本来它的英文名,也就叫火焰。”   离离叹了一口气,说:“真想去看看。秋天的话,月湖旁边所有的枫树都变成红色,一定美得惊人。”   “来看吧,花会一直开到秋天,然后枫树林就开始红了。”   离离忍不住失笑:“可是柯以律,我们是仇敌哦。”   柯以律问:“仇敌就不能到我家来了吗?”   “你觉得呢?”她好笑地问。   对话又沉默下来,远处海天相接,一片清澈的蓝。   柯以律忽然开口说:“不过,幸好你身边还有蔚清宁。他是个很完美的人,我们神族也都很敬畏他,你和他能在一起,也很好……一定会幸福的。”   “没有!”离离赶紧矢口否认,“我只是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才借住在他家的,不过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很喜欢你,我……听说了。”   离离无语地低下头:“不是的,那些都不过是传言而已。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只是普通朋友。”   “是吗?”他转头,凝视着她。   “是啊。”她说。   接着又是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样安静沉默的,还有站在他们不远处,另一块礁石上的蔚清宁。   他坐在礁石上,看着徒劳起伏的浪花,无论它们如何汹涌地朝着目标涌去,最后都只能是落回原处。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蔚清宁,你岂不是也一样,无论如何,终究都是回到原来的处境。   求之不得,日夜不安,永生永世——   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幻觉。万年之前,昆仑神宫之中,她坐在他的对面,亲手给他安排了他一生的命运。   她说,你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心想事成,无往不利;你凌驾于天,掌握整个乾坤,世间一切,无不归属于你一念之间——唯有你最珍视的,永远不可属于你。   那个时候,他并不理解这个命运的恶毒。   然而现在想来,该是多大的怨恨,让她亲手给他定下这样的结局。   春日朝晖一样的面容,陡然之间蒙上一层寒冰,他失控地喃喃自语:“是你执意要摆脱我,所以才设下这个命运,对不对?因为你明知道,我唯一珍视的,只有你而已。”   旁边的柯以律似乎感觉到什么,在潮水冲刷礁石和山崖的声音中猛地站起,穿过黄花低垂的藤蔓,向外飞去。   然而,空荡荡的海面上,一无所有。   黑褐色的礁石高高低低地林立,碧蓝的海浪不疾不徐地拍打荡漾,日光之下,一片鲜明凝固。   “我有低血压,真的……”   被闯进卧室的蔚清宁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凯兰很无奈。他扶着头在沙发上坐下,痛苦不堪,“有什么急事吗?”   蔚清宁坐在他面前,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海,倾泻进来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请你帮我一个忙。”他脸色平静,缓缓地说,“你帮我,杀了吴离离。”   凯兰猛然抬头看着他:“吴离离?就是……就是和你一起来的女生?一个小时前你还对她情深意重!”   蔚清宁打断他的话:“别追究理由,你去不去?”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杀她?”   “她是我喜欢的人,关键时刻我会下不了手。”他冷淡地说。   凯兰怔了怔,然后跳起来:“你还骗我说她不是那个人,居然说她只是山鬼。难怪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毛骨悚然!我早该知道,世界上怀有辟异剑的,只有她啊!”   “她如今已经入魔了,我也是想带她来见见你,看你感觉怎么样。”   “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杀掉她?因为她入魔了吗?”凯兰凑近蔚清宁,“喂喂,你好像也入魔了嘛,而且,是为了她吧?说实话,这事情我要是帮你做了,等你后悔了,你说不定会跑来砍了我……”   蔚清宁压低声音,语调却在微微颤抖:“但我现在绝望了,她甚至根本不喜欢我……轩辕说得对,我也许可以放弃她。”   潮水的声音在窗外隐隐涌动,明亮的蓝光在室内粼粼闪烁,蔚清宁的周身包裹着动荡的光线,虚幻迷离。   “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执念害得很惨。”凯兰无奈地摊开手,“我不想帮你,虽然我的七宝妙树号称是天地间唯一可以对抗辟异剑的武器,可是万一弄不好,会是她把我的七宝妙树劈成两半也不一定!”   “放心吧。”蔚清宁淡淡地说,“她现在力量还没有恢复,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凯兰看着他,低声说:“女娲的力量消失了,盘古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你又入魔。人间早就已经摇摇欲坠,你再杀了她,神族和魔族的局面,会不会很难收拾?”   “这又关我什么事?”蔚清宁冷笑。   “好吧,你这个偏执狂!”凯兰一脸牙痛的样子,深深吸气,“你既然等了这么久,那么再等一等又怎么样?你不亲手杀她,她也总是要死的,一百年后吴离离就不存在了!”   “那又怎么样?”   “反正我绝对不去杀她。我只给你一个忠告——下辈子,你可以陪着她一起长大!”   蔚清宁微扯一下嘴角:“好吧,我会谨记的。”   蔚清宁站起身走到屋外。   云朵高远,海天广袤,一片空茫的蓝透明如同琉璃。   离离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和身后的海天一样干净清透,有一种仿佛只要注视久了就会被她完全占据整个身心的力量。   他忽然在这一刹那间,深深悲恸。   为什么只因为一刹那的绝望念头,就要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愿意让别人得到。   为什么,命运是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   他走向离离,脸上的笑容温柔,深深凝视着她。   他牵着离离的手回去,他们踏着沙滩,留下长长一串并排的脚印。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想,也许并没有绝望。也许有一天,她什么都没有了之后,会转过头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直都守在她身边。   等到,她失去柯以律的时候,等到她走投无路,只剩下他一个依靠时……她应该就会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吧。   风暴过后,恢复了通讯,嘉南的夺命连环CALL果然开始了。   “我怎么找不到你们?你们在哪里?干吗不带我们去?给我地址我也要去!”   离离把手机移开,尽量离耳朵远一点。   蔚清宁接过手机,很冷静地说:“嘉南,这是我们的约会,你别来破坏。”说罢立即挂掉电话,把他、嘉希、明月瞳、楚沁承全部列入拒绝用户。   离离嘴角抽搐,她简直可以看到嘉南捏着电话大声咆哮“你们这两个见色忘友的混蛋”的情景了。   “别管他。”蔚清宁说着,牵着她的手上船,“走吧,总算可以离开了。”   他们的船和柯以律的船一起在码头启程。   海鸟低飞,天碧如蓝。她靠在船尾,看着与她方向相反的,柯以律的船。   两条白色的船只,在蓝色的大海中,互相相望着,渐行渐远。   最后,凝望的彼方,终于变成了一个白点,被地平线吞没。   蔚清宁带着离离去了很多地方。   希腊的帕特农神庙,苍凉的断壁颓垣之外,蔓草青青。他们一起走过的希腊小街道,九重葛从阳台上倒垂下来,大片紫色烂漫无比。古希腊已经不存在,所有的希腊老房子都是拜占庭风格。   清澈的尼罗河边,挨挨挤挤全是阿拉伯人,埃及所留下的,只有金字塔和文物,沙漠中一望无际的彼方,夕阳落日,一片暮色。   在卢浮宫内他们看到汉谟拉比法典,蔚清宁指着上面一条,慢慢地把那世上只有寥寥数人能辨认的楔形文字翻译给她听:“若有妻子指责丈夫对她不好,并且她没有犯错就被丈夫冷落或背弃,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到父母家中。”   在恒河边,无数濒临死亡的人,从炎热的各地赶来,投身于圣河。清晨笼罩的雾气下,灰蒙蒙的河边,印度的原住民已经成为贱民,他们的语言是英语。   整个世界的神,仿佛都已经在这个时代毁灭了。   天地这么辽阔,人世这么繁杂,陌生的国度,听不懂的语言,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有跟着蔚清宁。   在维也纳的街头广场,他们在广场旁边吃冰淇淋。广场上的鸽子在灿烂的阳光中慢慢踱步,肥胖得飞不起来,旁边的鲜花颜色娇艳,开得让人沉醉。   连时光,都变得那么美。   离离抬头去看蔚清宁,正好他回过头,四目相对。蔚清宁微笑着,轻声说:“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离离含着冰淇淋的勺子,睁大眼看他。   “远古时代,在辽阔的大地上,我和她孤零零的两个人,并肩在风中驱驰,一片花瓣落地的时间,从昆仑到东海,一路上全都是苍茫荒凉,天上地下,似乎只有两个人可以携手。”   “你和她?她是谁?”离离托着下巴问。   蔚清宁把目光转向外面:“是我以前喜欢的人。”   离离顿时“啊”了一声,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   看着她陡然一亮的眼神,蔚清宁无奈地问:“你就这么高兴我有喜欢的人?”离离赶紧辩解:“我只是很好奇嘛,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怎么样的?”   “她……不喜欢我,一意逃避,可我就像对她着了魔,无法放手。后来,我们在昆仑山上激战,毁灭了成千上万的星辰,最后她终于屈服,在流星成雨中,被我困在身边,再也无法离开。”   离离满脸黑线:“你这样做,好像不对吧?”   他低声说:“是不对,但我没有办法,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方法把她留在我身边。”   离离托着下巴看他:“喂,你好可怕。”   蔚清宁凝视着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什么感觉?”她迷惘地问。   蔚清宁慢慢地移开了目光:“我还以为,你会在八卦的明月和嘉南那里,听过这些事。”   “没有啊,你虽然绯闻很多,但是这一段,我真的没听说过!”离离摇头。   他冷冷地“嗯”了一声。   气氛冷下来,离离有点不自在,便问他:“她很漂亮吧?”   蔚清宁看了看她:“她美得就像烟云一样,全身上下蒙着光彩,令人几乎看不清楚,飘渺恍惚。”   离离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好一边挖着冰激凌,一边看着面前的蔚清宁。   蔚清宁有一种很奇异的魅力,让人在看见他的时候,忘记身边一切事物,仿佛置身于四月春日桃花下。他整个人,尽善尽美,流光溢彩。   太过完美的人,只适合仰慕,却很难心动吧。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蔚清宁问:“喂,离离,你喜欢的人,又是怎么样的?”   离离想了想,说:“没什么啊,我这么普通的人,也就是想要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来配我吧。温柔起来,能令人特别安心的那种。不需要像你这么漂亮,有一点也就够了;不需要像你一样强悍,能在危险逃命的时候,牵住我的手也就可以了;然后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会陪我说说话,不需要让我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只要他会陪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蔚清宁轻抚她的头发:“离离,虽然我不是让你很满意,但,或许给我一点机会……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因为他轻轻的这一句话,她的心口,猛地抽搐起来。   她知道蔚清宁是足以保护她的,因为他这么强大厉害,只要她一心一意地把自己交托给他,只要她点一下头,以后的人生繁华无尽。   然而,这么美丽的诱惑,她视而不见,倔强地露出笑容:“不,蔚清宁,你应该找个更好的人相伴一生,而我能够喜欢的人也不是你。”   蔚清宁注视着她,慢慢开口,嗓音温柔如春风拂过:“离离,你可以考虑几天再回答我……因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不是吗?”   她没说话,低下头,心虚地沉默着。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开心,或者伤心失望的时候,只要你一回头,我就站在这里。”他笑容温柔,动人心魄,“我会一直守在你身后等着你。”   法国的乡村,在八月的时候,尤其有印象派的风格。枫丹白露森林附近,那些如同塞尚描画出来的山林、莫奈涂染过的池塘,色彩鲜明,光点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灿烂光影。   柯以纾挽着柯以律的手和他一起穿过橡树林,抬头看前面平坦的山原上,伫立着的大庄园。   她兴高采烈地问:“终于可以吃到家里的菜了,哥你开心吗?”   柯以律点点头,无奈地朝她笑笑:“我有点累,你倒是很有精神嘛。”   “真没劲,好不容易回家了,你却还是这样。”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佣人过来请他们去用餐。在宽阔的餐厅内,柯以律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下,却被柯以纾拉起来拽到她旁边,冷开胃头盘和汤上来之后,柯以律一抬头,刚好看见了墙上的大电视,有点诧异:“什么时候出现的?放这里好像有点不协调?”   “我就喜欢改造我们的家,怎么舒服怎么来。”柯以纾笑眯眯地说着,拿出遥控。   播放的正好是新闻,卢浮宫游客发生争执,正用四种语言对骂。镜头无聊地在玻璃金字塔前游移,忽然对准了正从卢浮宫中走出来的一个少年。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东方少年,正从玻璃金字塔中走出来,转头看着身后的一个少女,微微而笑。他身处的折光无数的金字塔,他身后华美的宫殿,似乎全都一瞬间隐去,化为模糊一片。一刹那,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惊人的美丽击中,连那两个正在进行精彩绝伦的四国语言骂战的大叔,都停了下来,说不出话。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目光只在身后那个女孩子的身上,见她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他便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带她避开摄像机。   女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东方少女,乌黑的长发衬着一张小小的脸,整个人有一种游离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她被少年拉着手,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消失在镜头中。主持人切换了画面。   柯以纾凉凉地说:“原来蔚清宁和吴离离也在法国。”   柯以律默然转头看外面。   柯以纾忽然放下刀叉,很认真地说:“哥,我们结婚吧。”   柯以律怔了怔:“什么?”   柯以纾捏着手中的餐巾,小声说:“我们小时候就说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我们结婚吧。”   “那都是小时候玩闹的游戏。”他低声说,“以纾,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我是被抛弃的,因为我从小就有令人惧怕的力量,所以连我父母都抛弃了我……那个时候,是你把差点死掉的我带回了家!”她的眼睛渐渐地红起来,“小时候,我不会控制自己,也曾经伤害过你好多次,可是你每次都笑着对我说,不要紧。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以纾!”柯以律打断她的话,“回去睡一觉,明天……你就知道,不能开这种玩笑。”   “你以为这只是玩笑吗?”她大声吼出来,“难道明天,我就会改变现在的想法?”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柯以律坐在桌前,关了嘈杂的电视,一直沉默。   回国的第一天,离离终于得到批准,可以去看爸爸妈妈。   “女儿,你真是太幸福了,这么好的学校,还组织学生去欧洲游啊?”妈妈兴奋地接过名牌香水。   弟弟问:“姐,你暑假里会回来住吗?”   离离摇摇头:“我……应该还是会住校吧。”   “既然这样的话,女儿,我们商量一下吧!”爸爸插进话来,“我们准备把一个房间腾出来当书房,书房里也会放一张床的,这样你回来后就可以睡了。”   离离看着他们高兴的表情,低声说:“可是……也许以后,我会从A学园退学……再回来呢?”   妈妈大惊失色:“女儿啊,不会吧?你会被开除!”   弟弟悲痛欲绝:“我的新书房,我的新卧室……”   离离看见一家人悲痛欲绝的样子,只好说:“好吧,我会一直在那里呆下去的。”   “这才好嘛!乖女儿,妈妈给你做饭去。”   离离赶紧点头:“我帮你洗菜。”   “姐,先别洗,荧荧姐都找你好几天了。”弟弟插嘴。   离离赶紧拿起电话,拨通荧荧家的号码。   接电话的人不是荧荧,而是她的妈妈。   “阿姨,我是离离,荧荧在吗?”她问。   荧荧的妈妈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很激动:“离离,你到哪儿去了?我们……荧荧前些日子打了你好多电话,都没找到你!”   离离不由得眼睛一热:“阿姨,前些日子学校组织出国旅游,所以手机不是很好用……”   “快过来吧,荧荧现在就在等你呢,你赶紧的!”   离离在电话这边拼命点头,放下电话,说:“妈妈,我先去一趟荧荧家。”   “快去快回,马上回来吃饭啊!”   “嗯,半小时!”   荧荧家和她家住得不远,是在高层的顶楼。   荧荧正在看电视,听到开门声音,立即便转过头,从沙发上跳起来,眼中隐隐青光迸射,抓起面前的玻璃茶几,就向她砸了过来。 第四章 逃不掉的杀戮   离离猝不及防,眼看那个玻璃茶几向着自己压下来,上面的水果、烟灰缸和花瓶一起旋转掉落。她下意识地举起自己怀中的盒子,挡在脸前,身体在空气中轻飘飘地往后退去。   谁知荧荧的母亲一直站在她身后,见她退后,立即把门带上。荧荧的父亲被茶几上掉落的烟灰缸砸中,头破血流,他却一点都不在乎,直扑上来,一手抓住了正靠在门后,已经避无可避的离离。   离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玻璃茶几往自己的面门砸了过来,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甩开荧荧的父亲,伸手在空中劈去,茶几在空中被她分成两半,向着两边分开,砸向荧荧的父母。   离离扑倒在地,想要将他们拉低避开茶几,谁知手臂刚刚碰到他们,茶几已经飞来,他们在被茶几砸到的瞬间,居然全都烟消云散,消失不见了。   离离不由怔愣,对面的荧荧已经朝她扑来,指尖在离离面前划过,如同猛兽的利爪。离离缩头避过,荧荧的手立即插入她身后的防盗门中,铁质的门上,赫然就是五条指痕。   离离吓得转身就跑,可是门已经被关上,她无路可逃。前面就是客厅的阳台,十多层的高楼,她跳下去,绝对没有能生还的可能性。   离离靠在背后的玻璃上,看着荧荧一步一步走上来,手指泛着冷冷的寒光。   她失声叫出来:“荧荧,我是离离啊……”   “没用的,她已经不认识你了。”锐利的声音响起,荧荧的身后一个女孩子浮现在半空中。   离离愕然睁大眼:“柯以纾……”   “我等你好久了哦,离离。”柯以纾笑颜如花,“蔚清宁在你家设下了保护,我没办法进去,所以只好找到这里了。吴离离,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离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她轻轻地,又说了一句,“我和我哥,明明生活得这么好,你为什么突然要出现呢?你死了的话,这个世界多美好!”   离离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无辜的,对不对?全都是别人喜欢你,你根本就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 柯以纾的语调陡然尖锐起来,“你去死吧!”   她抬手一挥,僵立在离离面前的荧荧,立即挥手劈了下去。   离离立即缩起身子,可是毕竟全身都笼罩在她的攻击下,肩膀被一把抓住,冰冷的手指立即插进了她的身体内。   离离身体内的辟异剑受激,在瞬间便破体而出。   但是,面前这个人,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真的没办法,杀掉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后,还能自顾自活下去。   她在瞬间转身,辟异剑被她伸手向后引去,白光击溃她身后的阳台玻璃,在乱飞如雨的碎玻璃中,投向远处夜空,不知去向。   荧荧的手指已经穿过皮肤、肌肉,捏碎了她的肩胛骨。离离摔倒在碎玻璃中,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被划破,周身是血珠渗出。   辟异剑又要破体而出,她的手用力地按在地板上,将辟异剑逼到不能伤害荧荧的那一边去。逼上来的荧荧指甲尖利地泛着寒光,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脑中一片空白,辟异剑的锋芒已经突出她的掌心,却被她死死封住,不让它冒出来。   闭上眼,她仿佛看到那个雨天,黄昏艳紫色的光晕中,她看见了柯以律。   人生,就此改变。   这样也好,死在荧荧的手下,再也没有被迫与家人分离的难过,一夜之间转变成魔只是一场噩梦,再也不需要,和柯以律成为仇敌……   就像做梦一样,回到自己无忧无虑,只是个平凡少女的日子。   只需要,忍住那一瞬间被自己最好朋友撕裂的痛苦。   就在她紧紧闭上眼睛时,一切却忽然安静下来。   没有刺入她身体的手指,她也没有被撕成碎片,离离慢慢地睁开眼。   蔚清宁正俯下身看她,低声说:“那不是荧荧,只是柯以纾幻化出来影子,就像她召唤出来的那些猛兽一样。真正的荧荧和她父母还在卧室睡觉呢。”   他的笑容温柔,让她顿时安心下来。柯以纾却用温柔悦耳的声音问:“蔚清宁,你要一起上吗?”   “收拾你需要蔚清宁和离离姐吗?我来!”随着外面小孩子嚣张的声音,嘉南已经从阳台外冲了进来。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凌厉的风。高层上玻璃破碎,外面的气流强烈,把他们几个人的头发全都吹得零乱,衣裳猎猎作响。   “嘉南,不要……”离离扶着墙站起来,“我想,还是我和她解决比较好,毕竟她伤害的是我朋友。”   “这才对嘛!”嘉南赞许地说,退了开去,打开冰箱找了个刨冰,一脸悠闲自在看好戏的样子。   就在嘉南挖下第一勺红豆冰的时候,柯以纾已经高高扬起手。她手底下,大片猛兽涌出,疯狂地扑向离离。   蔚清宁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眼看离离就要被重重暗影束缚住,她手掌张开,掌心中辟异剑白光透体而出,瞬间把那些围上来的野兽斩开,化为烟尘四下飞散。   在飞散的烟尘中,白色的剑光,向着柯以纾圆转滑去。柯以纾翻身来回闪避,可辟异剑快到极点,让她无法看清来势,肩头顿时血如泉涌,受伤的地方和离离被荧荧抓伤的地方,几乎在同一处。   柯以纾按住肩膀,手边的幻兽顿时扭曲起来,光芒隐约,最后终于归于暗淡。   离离慢慢地向她走去,辟异剑探查不到杀气之后,渐渐地收敛了光芒,缓缓往她体内缩回去:“如果你要杀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朋友卷进来?”   柯以纾捂着伤口,不说话。   “你可以伤害我,但请你不要伤害荧荧,她和我们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音未落,柯以纾忽然指尖一抖,积蓄在体内的最后一点力量迸发出来,如同血红色的蛇信,向着离离的心口狠狠刺去。   在嘉南的惊呼声中,蔚清宁右手在空中虚抓,那条细细的红蛇,顿时停滞在半空中,哧的一声化为烟雾。   就在这一刹那,柯以纾纵身跳下阳台,在扑面而来的阳光中,化为幻影。   嘉南丢下刨冰,大叫:“别跑!”也跟着从窗口跳下去。   蔚清宁拉着离离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小心地帮她把嵌进皮肤的碎玻璃渣挑出来。   离离疼得手臂颤抖,他每动一下,她就觉得肌肉抽搐了一下。   蔚清宁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离离赶紧摇头,说:“没有,刚刚好……”一抬头,却看见他明亮而深幽的双眼。   心口骤然的跳动,离离很快移开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摸过,就像花瓣轻触的感觉,轻微而温柔。   蔚清宁这么强大,在很累很累的时候,她是否可以倚靠着他休息一下呢?   但,不喜欢一个人,却在软弱的时候,把他当做倚靠,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离离抽回手臂:“我……好像已经好了,没有关系了……”   “回家去让医生再看一下吧。”他说。   离离点点头,打开卧室的门,走到昏睡在床上的荧荧身边,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倒是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只是还在昏迷中。   蔚清宁俯身扶起离离:“别担心,他们很快会醒来的……说不定他们会去报警,说自己家被人洗劫了。”   离离不由得笑了出来:“荧荧可真惨。”   “神族和魔族的争斗,是不可以把普通人卷入的,我会去和神族干涉,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她松了一口气:“嗯,谢谢你……柯以纾说,你还保护了我的家人……”   “只是让神族和魔族的人难以进入你的家而已。”他笑着说,“有时候,我真不甘心……从始至终,能让你开心的人,全都不是我。”   她心口猛然颤动,抬头看他。   他的脸却隐在暗暗的灯光下,看不分明。   嘉南在沿着柯以纾的那一点气息,一路向东追去。   瞬息之间,已经到了郊区。   大片的枫树林,簇拥着一弯月牙似的湖水,波光粼粼。嘉南眼看着柯以纾投入下面的枫树林之中,立即跃下去,一把抓住她的背上衣服,想制住她。   谁知她一声尖叫,踉跄地摔倒在枫树林中的花朵间。原来她被离离伤得也很重,一直都在勉强支撑着,到这里终于是强弩之末。   嘉南踏着盛开的铺地红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抬起手,就要向她攻击。   柯以纾吓得紧闭上眼,惊叫出来。   就在她低呼出声时,面前忽然人影晃动,嘉南对柯以纾的攻击顿时全都被那人挡住,那人根本不理会嘉南的攻势,右手穿过他卷起的疾风,干净利落地抓住他的领口,将他从护身的气旋中一把扯了出来。   嘉南吓得手脚乱蹬,大叫:“柯以律你这个大坏蛋!”   柯以律冷冷地看着他:“敢到我这个大坏蛋家里杀我的妹妹,你自己不是坏蛋吗?”   嘉南毛骨悚然,一指柯以纾,大叫:“要说大坏蛋,谁能比她更坏啊?她借助离离姐的好朋友杀她,离离姐根本不能还手,只好眼睁睁等着被自己的朋友撕碎呢!”   柯以律的目光立刻转向柯以纾。   柯以纾已经站起来了,带着倨傲的冷笑:“是,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杀了吴离离的,所以只能借助于她的朋友。可她是魔怪,我身为神族,一定要杀了她!”   柯以律目光黯然,一时沉默。   嘉南打断她的话:“哼,说得振振有词,其实还不是卑鄙地利用友情做杀人工具?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柯以纾抬手一指嘉南:“哥,这小孩也是个危险人物,你快杀了他,不然对神族不利!”   嘉南一脚向柯以律踢去,想要逃跑。   柯以律松开他的衣领,转而抓住他的脚踝,左手在他胸前一按,嘉南顿时失去了平衡,被他倒提着,趴在地上,气得大叫:“柯以律你欺负小孩子!”   柯以律瞄了他一眼,眼睛微眯,将他丢在地上。   嘉南赶紧抱着一棵树爬起来:“喂,柯以律,给你一个忠告……你这个妹妹,比你可怕多了!”说完,转身就狂奔离开。   柯以纾急切地说:“哥,他……”   “我没接到杀他的任务。”他淡淡地说,一边扶住身体虚软的她,“还好吧?”   “嗯,被那个吴离离伤到肩膀了,好痛……”她抬头看着他,眼泪流下,忐忑地观察柯以律脸上的表情,可是他一切都如平常,冷淡平静。   柯以纾楚楚可怜地问:“哥,你生我的气吗?”   他摇头:“没有。”   柯以纾立刻亲昵地把脸贴到他的手臂上:“我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柯以律低声说:“只是在想,离离这么普通的山鬼,从我手下逃生,也许是我不自觉地手下留情。可她居然能伤到你,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她不是山鬼?”她顿时瞪大了眼。   柯以律无奈:“怎么会?我亲眼见到她被山鬼附身的。”   “但是,我听说,族长对她也很重视,他曾经吩咐过,你一定要亲手杀了她,是不是?”   柯以律沉默着,良久,才说:“是,我要亲手杀了她。”   “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要让我失望。”旁边忽然有人说。   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披满水色波光。脸色异常苍白,带着一种长久不见阳光的虚弱。   柯以律低头:“族长大人……”   他朝柯以律微微一笑,伸手在柯以纾的肩上虚按,金光流泻,她的伤口肌肉立即生长,眼看着像被手抚平一样,恢复成光滑肌肤。   他转身看着柯以律,说:“有件事,我要交给你。”   柯以纾立即转身离开。   哥哥会奉命去杀了吴离离吗?   还是会像上次一样,不但带着吴离离逃避神族的追杀,而且还为了她和神族的人动手?   上一次,族长出乎所有人意料,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压下,引起众人议论纷纷,也导致柯以律被解除了所有任务,而这一次,追杀吴离离的任务又被交给他,似乎族长完全忘记了前车之鉴。   好像,能杀吴离离的人,只有柯以律一样。   柯以纾不禁转头朝着那边的窗户看去。   隔着玻璃,她看见一道如同霓虹一般的光彩笼罩在室内,流光溢彩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迷离变幻,神光耀目,令人不可直视。   柯以纾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在她的唇角,终于流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七宝妙树……”   吴离离,这一次,你真的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蔚清宁在小区外的咖啡馆等待着离离,却迟迟不见她出来。   咖啡馆也快要打烊了,他无奈,只好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到第二声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窗外有个人经过,那个异常苍白的少年,有着深暗如海的一双眼睛,向蔚清宁微微一笑,光华灿烂。   电话的那一端,离离的声音传来:“喂,蔚清宁……我……再呆一会儿,好不好?”   蔚清宁看着玻璃之外的少年,没说话。   她在那边又说:“我……真的和家人好久没在一起了……要不,要不我再留一小时,可以吗?”   “好,你先不用回来。”他低声说完,挂掉电话。   苍白的少年微笑着,将手按在玻璃上:“清宁,好久不见。”   蔚清宁低声道:“盘古……”   “砰”的一声巨响,玻璃在刹那间炸裂开,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蔚清宁的周身神光离合,五指在烟雾中划出长长的光芒,耀眼夺目。通透的艳紫色铺天盖地扩展开去,街道与人,几乎全部被吞没。盘古高高跃起,化为微尘,避过他一瞬间攻击出的千万次锋芒。   等到蔚清宁的气势稍减,微尘在空中才重新凝聚成人形,盘古在空中俯视:“清宁,虽然我胜不了你,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神族去!”   “我已经入魔了,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可是清宁……”少年的温柔如耳语,“即使你死,也一定要死在碧落天之上!”   蔚清宁冷冷地看着他:“那么,你准备如何带我走呢?”   盘古缓缓落在他的面前:“你别忘了自己入魔的代价!你体内的神魔之血,难道,还没有发作吗?”   蔚清宁的身体骤然传来剧痛,全身的血忽然在瞬间沸腾起来,四肢百骸如有火焰乱窜,激得他一口血喷涌出来,涌出的血滴随风绽放,诡异无比的鲜红色曼珠沙华在一瞬间如火焰一般盛开,然后又迅速枯萎凋谢,化为鲜红色雾气,蒸发殆尽。   盘古扶住蔚清宁,伸手仔细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蔚清宁将他一把推开。盘古微笑:“走吧,清宁。我说过,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碧落天之上,死在我的身边!”   电话被蔚清宁仓促挂断,离离握着手机愣了好久,想着他刚刚的语气。   他在生气吗?生气他等了这么久,她却还想多赖一会儿吗?   还没等她决定是马上回去还是再在家里多留一会儿,外面已经传来轰然的爆炸声,屋内一片震荡,站在客厅里的爸爸顿时摔倒了。   她冲到窗口,下面所有的路灯都在爆炸中熄灭了。在下面闲逛的弟弟冲进门:“楼下咖啡馆爆炸啦,好吓人!”   爸爸大惊:“啊?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咱们家的房子裂了没有?”   “咱家离爆炸地点比较近,我刚刚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似乎没看到什么大的裂缝,不过,楼上楼下的人好像都已经跑掉了。”弟弟还没说完,妈妈已经开始穿鞋子了:“快跑,不能呆在家里了!”   “可是……”离离看看外面,有点迟疑。   可能,是出事了,所以一直温柔和煦的蔚清宁,才会用那种口气对她说话。   如果是神族来了,那么这个家里,至少有蔚清宁设下的保护,他说先别回去,还是在家里等着他的消息比较好。   还没等她想清楚,爸爸妈妈和弟弟早已经跑到外面了。弟弟朝她大喊:“姐,房子万一要是塌掉了,那可怎么办?赶紧先到楼下广场避一避呀!”   像是被他的声音震动,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玻璃,一下子就裂开了,哗啦一声碎在客厅之中。   “嗯……好吧。”她想起蔚清宁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设下的结界,对付自然灾害是没办法的呀!   一家人跑出住宅楼,向着小区的小广场跑去。   在跑过黑暗的绿化带时,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着咖啡馆的地方看了看。   一片安静,无声无息。蔚清宁,现在在哪里呢?   一片花瓣落地的时间,他从昆仑到东海走遍,那么现在,他又在多少路途之外?   就在她这样想着,收回目光时,她看见了一个人,凌空站在暗夜之中,正沉默地看着她。是柯以律。   柯以律的衣服在夜风中飞扬,他的背后,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幽淡光芒。离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停住脚步,父母和弟弟却根本没有觉察到危险正在临近,依然向前奔去。   离离看着他们平安地跑向了广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柯以律。   柯以律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低声说:“神族的人就快要来了,你赶紧走吧。”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神族七星已经出动,二十四宿也马上就到了,这次,连族长也来了,而我是借用了七宝妙树,第一个要杀你的人。我想你是没办法抵挡的……还是赶紧离开吧。”   她茫然问:“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这个小小的山鬼……但你快点走吧,我只当做没找到你。”   离离仓促地朝广场那边看了看,低声问:“可是……可是我的家人呢?”   “你越在他们的身边,他们越危险,不是吗?”他在半空中,俯身向她伸出手,“走吧,离离。”   夜空中,他眼睛,清澈温润。离离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点微温涌上来,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放在他的掌心中。   就在他紧紧握住她手腕的一刹那,他们忽然听到了周围咝咝的声响,离离低头一看地上的东西,顿时头皮都炸开了——   暗夜中,有无数条蛇,正从草丛中迅速钻出,窸窸窣窣地向她游过来,争先恐后,无比恶心恐怖。柯以纾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的天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哥,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对她下手的!”   柯以律一怔,蛇群已经游到离离的身边。   离离吓得全身冷汗,下意识地挥手,把第一批游近她的蛇击得粉碎,可是蛇越来越多,到后来,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在蠕动,离离忍不住尖叫起来,在她不顾一切的狂乱中,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浮到半空,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颤声叫他:“柯以律……”   柯以律帮她擦去额头冰冷的汗,将她的乱发拂到脑后。柯以纾大吼:“哥,你别忘了,你是来杀她的!”   柯以律带着离离跃上旁边的树上,低声说:“以纾,这次猎杀离离,你并没有接到任务。”   “哥,我是担心你!”柯以纾大吼,“你不要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柯以律头也不回,说:“你走吧,我自己会处理好。”   柯以纾狠狠瞪着离离,似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她撕碎。   离离有点忧虑地看着柯以律:“你走吧,我自己会逃走的。”   远远忽然传来破空的声音,柯以纾猛地回头,扑上去拖住柯以律,说:“哥,七星到了!你就当没找到她,快走吧!”   光线暗淡的天空中,骤然浮现出高高低低五六个人。   离离一眼就辨认出了楚沁承,他无可奈何地笑着:“离离,真是对不起啊,我有任务在身,只好杀了你啦。”   神族七星,一下子来了六个,很把她当重要人物看了。   离离这样想着,回头看了柯以律一眼。   不能让柯以律被自己拖累,所以,还是自己逃走吧。   谁知身上陡然一冰,有细细的雪沾染在她的脸颊上,一股极度的寒冷,如钢丝一般钻了进去,她的脸顿时麻木。   还没等她抬起头,无数的雪花已经狂暴地卷来,七星之中继承了青女的力量、拥有掌控风霜雨雪力量的魏浣紫十指连动,离离全身都沾染上了雪花。   那些雪花一沾到她,立即溶化渗进她的皮肤,让她全身僵直,随着魏浣紫的手指拉扯,她全身的骨骼都不听使唤,就像一具傀儡一样,向着魏浣紫扑去。   魏浣紫抓住她的衣领,轻快地笑道:“我说君上太大张旗鼓了吧?山鬼这么一个小妖怪,只要我一个人,立刻就手到擒来了不是?”   楚沁承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地看向柯以律。   还没等他看见柯以律的表情,一道刺目的光破空而来,如同利刃破开夜空,向着魏浣紫袭来。   魏浣紫下意识地挡住眼睛,往旁边闪避,转瞬间只觉得手上一空,离离身上的雪线已经被斩断。   柯以律,他居然真的为了她,宁愿冒着被神族视为背叛的危险。   离离跟着他拼命地跑,她刚刚全身被魏浣紫冻僵,现在关节还不灵活,踉跄了一下。柯以律转身扶住她,魏浣紫已经追来了。   离离和柯以律只觉得脸颊上有点点冰冷渗了进来。   那些冰凌来势极快,眼看就要全部扎进他们两人的体内,柯以律挡在离离的面前,伸臂拦住她的身体。冰凌在触到他肌肤的瞬间,全都汽化消失。   柯以律将离离猛地推离,急促地说道:“你快跑!”   离离嘴唇张了张:“那你呢?”   六星已经自空中跃下,包围了他们。   柯以律低吼:“离离,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他全身金色的光芒,忽然转成血红,就像全身的血脉在焚烧一样,映得周围一片通红。   离离的心口,顿时猛然一跳,心脏倏忽间收紧,大脑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从柯以律的身后,向着魏浣紫击去。   她的五指陡张,灼目的白色光芒往她的掌心猛然聚集,瞬间爆裂开来,白光在倏忽钻入了魏浣紫的身体。魏浣紫胸口爆裂,喷出一阵晶莹如星辰的亮光。   就像她第一次遇见柯以律杀死山鬼时的那样,颗颗明亮如水晶的光芒,从魏浣紫的胸口坠落。   她的身体,很快就自胸口融化,像熔岩中的水晶雕像,晶莹的光彩滚落,破碎消散。   离离吓得呆在当场,双脚一软,顿时瘫倒在地上。   其余五星一时怔在原地。谁也不敢相信,魏浣紫会就这样死在一个灵力低微的小山鬼手中。   七星之中拥有祝融力量的秦洛熏是魏浣紫的恋人,他发出野兽般不敢置信的嘶吼,向着魏浣紫散落的地方狂奔过来。   然而他的手,在试图握住魏浣紫掉落的最后一颗晶莹血滴的时候,却被那点荧光穿透他的手掌,那只是神魔破灭之后残留的虚幻影迹,并不是真的可以触摸到的东西。   他站在魏浣紫消失的地方,悲恸得连呼吸也似乎停止了,一片死寂中,他转过头,一步一步走向离离。   离离靠着身后的树,看着秦洛熏向自己走来,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微微闭上眼睛,等待着他来杀掉自己。   就在秦洛熏走到离离的面前不足三步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柯以律,终于清醒过来,扑上去拉起离离。   震惊并且恐惧于自己力量的离离,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她茫然地转头看柯以律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了父母和弟弟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满是恐惧。他们一定是因为发现她没有跟上来,所以返回来找她。离离看着他们的表情,有一种让她呼吸不能的感觉涌上胸口。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家人的面前,露出这么可怕的一面。   以后,再也不是他们那个乖乖躲在家里的女儿,再也不是被弟弟鄙视“什么都不会”的姐姐。   她忽然觉得自己绝望极了,好像人生,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走下去的办法。   秦洛熏追上来了,他的脚甚至已经踏到了她身边不足半米的地方。离离还在看着自己的父母,双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柯以律抓住离离的手臂,拖着她想要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前陡然亮光一片,热浪伴随着暴风雨,就像太阳坠落,令人窒息的光芒向着他们扑过来。   柯以律只能拉着离离往后急退,秦洛熏带起的火球,堪堪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向着离离的父母奔去,所经之处所有草木都变成焦黑,灰飞烟灭。   离离仿佛疯了一样,无法控制地叫出来。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刺眼的光吞没了。   她扑向秦洛熏,全身的血脉,在这一瞬间激烈地涌动着,烟火环绕在她周身,她脑中一片血红,周围那些被激起的火点焦土,直上半空,又纷纷坠落,如同无数微小的流星在她的周身殒落。   她的手高高扬起,合抱的手掌中,一股凌厉之极的力量直上九重云霄,强大的气焰挟带着风声,风火呼啸骤烈。   连空气,也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迷失,一半坠落。秦洛熏的身体,被白光透体而过,僵直地站在那里。   而其余神族的人,即使在她动手之前就已经仓促地退后,也依然闪避不及,被她的白光伤到。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秦洛熏在空气中断成两截,然后哗啦一下跌倒在地上,破碎如初春时溶化倒下的雪人。   那些晶莹透亮的虚影,滴溜溜地与魏浣紫滚到一起,然后,就像是圆满了一样,一同消融在风中。   离离周身的白光在瞬间收回掌心,又生长了数寸,这无形的剑,是最锋利的的神器。向着所有受伤的神族扑去。   “离离,你醒过来啊!”柯以律挡在疯狂的离离面前,右手挥出,金光骤现,笼罩了她的全身。金光与离离的剑光相击,顿时溃散。   柯以律一咬牙,右手急挥,一缕耀眼的彩色光芒缠绕上了离离的全身,柯以律高高跃起,凌空而下,将她的手腕紧紧抓住。   七宝妙树的光华灿烂,如同蜿蜒生长的藤蔓,流光溢彩的五色光华,向离离的手腕,缠了上去。   离离的白光被束缚,手腕也被捆缚住,大地的震荡,终于停下来。可就在那道光芒要缚住她的时候,柯以律刚刚为了保护离离而受伤的伤口,承受不住七宝妙树的压迫,绽裂开来。   他的一滴血,滴落在她的掌心之中,渗进了剑光之中。   剑光瞬间炽烈起来,那滴血在剑光下灼热沸腾,被白光硬生生地逼进了离离的血脉之中。   仿佛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和柯以律共通一样,离离身上的光,从她的身体内,陡然射出来。七宝妙树被瞬间斩断。   飘散在空中的各色光芒,立即消散,连柯以律手上的那道光彩,也在刹那间化为淡淡的烟气,自他的掌心蒸发,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条绿色盘曲的根须。   就在七宝妙树烟消云散的一刻,一直悬浮在空中,如死亡般令人窒息的离离,终于如梦初醒,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自空中迅速坠下。   半空之中,有人伸手,轻轻托住她,就像托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烟云一般,轻巧温柔。   蔚清宁抱着离离落在地上,微微皱眉。在他的身后,盘古一身白衣,如同雪色云朵,冉冉浮现。   看着他们翩然落地,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同柯以律,他也只能静立在当场。   离离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刚刚的事情了,目光茫然,挣扎着看向秦洛熏焚烧过的地方。   那里,蔚清宁设下的紫色氤氲雾气还未消散,在微光之中,隐约可以看见她的家人倒在地上,毫发无伤。   离离推开蔚清宁,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家人,蔚清宁伸手想要扶住她,可是就在手指触到她的一刹那,他的十指忽然瞬间收拢,紧握成拳,喉口发出低低一声呜咽。   刚刚在他全身翻涌的鲜血,又陡然翻涌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让他全身肌肤绽裂,开出无数曼珠沙华。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疼痛,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柯以律走过去,轻轻将离离抱起来。   她在他怀中虚弱无力,呼吸微弱,已经完全昏迷。   神族七星之中,拥有共工力量的燕澈怀忽然指着离离,大声地叫出来:“辟异剑,那是辟异剑!她不是山鬼,她是……”   说到此时,他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卡住了,那一句话就像被硬生生截成两半,后面的字卡在他的喉咙口,再也出不来了。   因为,盘古将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一片银白色的璀璨光华骤然笼罩在燕澈怀的身上,他顿时陷入昏迷。   神族的族长盘古看着柯以律怀中的离离,目光中带着些微厌恶,与明明白白的担忧。他的身后,二十四宿已经如同流星一般,纷纷落在地上。   柯以律低头看着离离,她依然还在昏迷中,全身冰冷,他低声说:“好吧,这次你可能真的逃不掉了,那就……让我这个神族叛徒和你死在一起吧。”   韩溟秋在那边对盘古道:“秦洛熏和魏浣紫都被她杀了!”盘古却再也没看离离一眼,只是说:“算了,时机还未成熟,这次……先放过她。”   他声音有一种令人寒彻骨髓的感觉。   柯以纾看向柯以律,低声说:“哥……我们走吧。”   柯以律抱着离离站起来,看看那边的神族同伴们,脑中乱成一团。   盘古向他慢慢走来,柯以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盘古冷笑着对他说:“十年来,这是你第一次让我失望。也罢,只要你和她,不再妨碍到神族的话,随便你怎么样吧。”   柯以律一动不动地抱着离离,看着盘古转身离他而去。   盘古走到离离父母和弟弟身边,抬起手,掌心白光一闪,就要劈下去。   那白光被一道紫气拦截住,蔚清宁从容地说:“虽然我现在伤势发作,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太顺利。”   盘古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神族和魔族的恩怨,被普通人看见了,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   “我会负责处理好一切的。”蔚清宁淡淡地说。   盘古皱眉看着他:“那么,做得干净点。”   蔚清宁没有再回答他,径自走到离离家人身边,弯下腰看着他们。蔚清宁对柯以律说:“她父母没事的,你先带离离走吧。我暂时……可能无法照顾她了。”   柯以律点头,抱起离离,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蔚清宁凝视着离离的目光。   那如同春日一般温柔的眼睛中,此时,竟全是悲恻。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快要走了。   午睡醒来,昏昏沉沉,还未痊愈的离离躺在床上,转头看看外面,月湖的水平静如镜,一棵棵枫树站立在她的窗外,映得房内一片碧绿。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有人站在大开的门口,问:“可以进来吗?”   离离转头一看,抱着一个鱼缸站在门口的,竟是蔚清宁。他怀中的鱼拖曳着长长的蓝色尾巴,鲜艳亮目。   然而此时他脸上的微笑,却比这鱼还要颜色明亮。   她半坐起来,伸手接过他怀中的鱼缸,问:“蔚清宁,你怎么会把它带过来的?”   “我暂时可能无法照顾它,所以就带过来了,也免得你无聊,让它来陪陪你。”他说着,见她的手有点无力,就将鱼缸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颜色这么鲜亮的鱼一放,整个房间,似乎也顿时明亮起来了。   离离靠在床上,低声问:“我爸爸妈妈,还有小合,他们都还好吧?”   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当然都好好的,我设下的保护结界,秦洛熏怎么可能伤害得了?”   离离抬起自己的手,捂住脸,低低地抽泣着:“蔚清宁,我……好害怕。”   他怔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说:“傻瓜……你家人安然无恙,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回家呢?”她颤声问。   “因为你身体还需要休养。”他说。   她盯着他,咬住下唇,没说话。   蔚清宁叹了一口气,说:“好吧……离离,我给你两个结果。第一,你的父母和弟弟死了。第二,你的父母还活着,只是,你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离离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   蔚清宁微微笑了笑:“所以,我帮你做出了选择。现在,你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他们的记忆中,全都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也不记得和你有关的任何事——包括他们看见的一切。”   这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离离捂住脸,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了。   蔚清宁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家。”   离离将脸埋在膝上,低声说:“蔚清宁,没有了亲人之后……哪里都一样,都不是自己的家。”   蔚清宁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离离,很多时候,人要靠遗忘一些事情,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要是你真的承受不住,不想再面对这些的话,我可以帮你脱离这一切。”   离离的心口猛地一跳,转头看他。   蔚清宁在她的耳边,如同诱惑一样,轻轻地对她呢喃耳语:“我帮你忘记这一切,从此之后,你再也没有烦心事,再也不用纠缠进神族与魔族的恩怨,我会让你一世平静安定,无忧无惧,永远没有烦恼。”   离离微微颤抖,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烦恼……同时,她以后和以前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   这种正在狠狠刺入她心口的,永远失去家人的痛苦悲哀,她再也不会感觉到。   这么叫人心动,这么诱人……   她明明想要点头答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咬紧下唇,无法开口。   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一起烦恼开心了这么多年的人,真的能在一夕之间抛弃吗?为了不再烦恼,她真的要舍弃掉她以前所有喜悦的、幸福的记忆吗?   她双眼发热,喉咙哽住,怎么也说不出话。   蔚清宁见她这样,便也不再劝说了,转头看着窗外。   绿树在风中摇动,蝉鸣长长短短,远处的天际,一抹流云淡薄。   “可是,蔚清宁……如果我忘记了我父母和弟弟,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呢?”离离抓紧了被单。   蔚清宁轻声说:“离离,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大部分的人,最后都化为尘埃,并没有人记得住他们。”   离离抬头看着他:“蔚清宁,你有亲人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没有。”   “所以你不会了解的。”她将头靠在臂弯中,静静地看着窗外,低低地说,“即使难过,即使快要因为承受不住而窒息,可我还是不能忘记他们……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我的记忆,记忆里,他们永远活着,在黄昏斜照的家里,坐在桌前等着我回家……”   窗外陡然风起,所有的绿叶都在风中起伏,透过来的阳光细碎凌乱,在蔚清宁的身后转幻不定,迷人眼目,让蔚清宁的脸色也明暗变幻,难以看清。   沉默许久,蔚清宁才说:“我知道了。”   他声音生硬,再不是四月春日的感觉,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冷淡,“看来,我对你的期望……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离离不明白他说什么,睁大眼睛看他。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不说话。良久,才回过头,却是脸色平静,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对了,有个人,你一定会想见她的。”   离离还在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门口出现的一个人,却让她顿时忘记了追问。   “荧荧!”她掀开被子,跳下地。   “荧荧,我好想你,好想你们,好想以前的日子……”离离失声痛哭。   荧荧拥抱着她,赶紧拍着她的背:“离离,你怎么啦?”   蔚清宁在旁边淡淡地说:“她闯祸了,在A学园惹到了黑手党,所以为了避免麻烦,离离的家人现在都假装自己没有这个女儿,认识她的人都要和她澄清关系,为了保护自己,你也要当作世界上没有离离这个人,更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提起,知道吗?。”   荧荧顿时嘴巴成了圆形:“不……不可能吧?”   蔚清宁凑近她,很严肃认真盯着她,目光中有微微的紫光闪过:“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那道紫光刺入荧荧的眼中,她神情微微一滞,立即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蔚清宁转头朝离离点点头:“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   他把门轻轻带上,转身离开了。   荧荧彻底相信了离离被黑手党威胁的事情,她们抱在一起哭,好久才终于慢慢地停下来。   离离擦干眼泪,终于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蔚清宁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让我来看看你。”荧荧抱着离离的手臂, “然后他家司机就来接我了……蔚清宁真是好人”   “嗯。”离离恍惚地应了一声。   荧荧试探着问:“那,离离……你接下来怎么办呢?柯以律,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离离怔怔地说:“要是他不和我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能到哪里去了。”   “那蔚清宁呢?会照顾你吧?”   “可能吧。”毕竟,她也是魔族的成员,说不定,真的没地方去了,他也会照顾她的。   “如果没人照顾你的话,你就来我家吧,我们一起考一样的大学,一起去打工,申请助学贷款,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好不好?”荧荧抱着她的肩,“离离,我们永远在一起。”   离离眼前一片模糊,把头靠在荧荧的肩膀上,低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不过我家啊,和以前不一样了,新装修过了哦。”荧荧低声说,“我家好倒霉的,前几天居然被人打劫了!就在你家人出事的那一天,我们全家都昏倒了,而且客厅里所有东西都被打烂了!可是钱和贵重的东西一件不少!”   “这……这样啊……”罪魁祸首之一的离离,扶着头,低声说,“那可能是爆炸影响到了吧。”   “不是啊,沙发柜子什么的,都有留下痕迹,好像被刀啊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警察找不出什么线索,唉,我家重新买了沙发、吊灯、柜子、茶几……灯也很漂亮,你过来我家看看呀,我让老妈给炖你最爱喝的排骨汤!”   “好。”   “一定要早点恢复起来哦!”   “嗯,我会的……”   离离生了一场病,不是很严重,但是怕寒、畏风,一走出自己的房间就觉得晕眩无力。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只需要休息就好。   柯以律帮她请了长假,她在家休养。   “可是她不吃东西,只输营养液,这个病,是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的。”医生无奈地表示无能为力。   送走医生之后,柯以律坐在她床前,轻声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低声说:“我吃不下……什么都不行。”   柯以律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离离,现在大家都好好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你不会懂的……”她的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要是我不是一个魔怪,要是我不回家……那么至少,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一点希望,我知道我的家人会时时刻刻等着我回家。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离离!”柯以律抱住她的肩,“别乱想了!”   柯以律坐在床边,看着离离睡下,可不过一会儿,她又在梦里茫然地伸手,哭叫出来:“妈妈,妈妈……”   柯以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没事,离离……你继续睡吧。”   她睁大眼睛看他,恍惚地说:“我……我梦见我妈妈了。我梦见……我放学回家,妈妈正在厨房烧菜,叫我帮她把菜端出去,让弟弟去洗手,妈妈做的菜是……香菇菜心,木耳炒蛋,还有一碗鱼汤……”   记忆还是灿烂的,可是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柯以律扶她起来,拉着她到厨房去,厨师已经回家了,他让离离在餐桌上坐下,说:“我给你做吧,你等一下。”   离离坐在桌前,看他在冰柜中翻出两棵菜、五六朵香菇、一把木耳、两个鸡蛋,再弄了条鱼。   她问:“你做过饭吗?”   “看别人做过。”他说。   离离沉默地帮他把木耳泡发,然后把鱼刮掉鳞片,剖腹扯掉鱼鳃。   柯以律把鸡蛋打在碗中,拿打蛋器搅拌,说:“放心吧,你先摆好碗筷,只要等着吃就好了。”   可是他做的菜多么难吃啊,香菇青菜太咸了,木耳炒蛋炒焦了,鱼汤加多了醋完全是酸的,连那碗米饭都是夹生的。   好难吃,咸得发苦,炒焦的蛋也苦,鱼汤酸得发涩,饭也不能吃。   他什么菜也不会做,估计,也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吧。他做的菜,真的好难吃,难吃得让她流泪。   可离离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把柯以律做的菜,一点一点地吃完了。   只因为,她坐在餐桌前等着柯以律做菜时,微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朦胧幽微,让她的心里,暗暗地涌起一股酸涩的温暖来。   那个时候,她在心里想,也许,她的人生,也并不完全就只剩下孤单与绝望吧。   离离很久都没有恢复,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行尸走肉般很久。   蔚清宁消失了很久,没有出现。神族因为盘古的话,也不来管他们了。   于是,似乎顺理成章的,她在柯以律家里,一直住了下来。   直到春天过去,夏天到来,她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得到医生的允许,可以出门了。   夏季的天气,就是很奇怪。刚刚还只是阴沉沉的天气,在离离就要出门的时候,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离离拿了一把伞,在大雨中出门,准备搭车去看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暗色的雨伞,罩在她头上,就像另一个世界瞬间笼罩在她的周身。柯以律从后面追上她:“你去哪里?”   她转头看他,神情恍惚:“让我去看看我的家……站在楼下看一眼就好,可以吗?”   “让司机送你去吧。”他说着,拉她到车库边等着。   伞太小,遮不住两个人,柯以律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淋到了一点雨。微湿的头发带着淡淡水汽,脸颊上晶莹的水珠,就像点缀在他容颜上的钻石一样,闪闪发亮。   她抬起手,帮他轻轻地拍去头发上的水珠,低声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柯以律抓住离离的手,小心地帮她擦干:“你的手弄湿了。走吧,让我陪着你。”   在大雨中,他们一起坐在车内,往城西而去。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不停地滑下,一条条晶莹的痕迹,把外面浓浓淡淡的绿色分割成支离破碎的一条一条。   离离和柯以律沉默地坐在车内,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   良久,离离找到了一个话题:“今天你去哪里了?”   “想买一条斗鱼,因为鱼缸是空的。只是店里那么多颜色的斗鱼,却没看到蓝色的。”   离离低声问:“上次那条呢?”   “上次韩溟秋去抓你的时候,它已经冻死了。”柯以律淡淡地说。   离离这才恍然想起:“我还以为,它们至少能各自在自己的鱼缸中,好好地活下去呢。”   车内又陷入沉默,片刻后柯以律转头看外面的大雨,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下雨天。”   离离慢慢地说:“对啊……要是那天我带了一把伞出门,要是我不和你在一起避雨,不知道会不会逃开后面的这些事。”   柯以律转头凝视她。她脸色苍白,眼神茫然,和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女孩子,几乎完全不一样了。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点冰凉的颤动。   “对不起,离离……要是那一晚,我没有……”   “不关你的事。”离离打断他的话,声音喑哑,“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相遇的话,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未来渺不可知,人生变幻无常,那张前任山鬼留下的画,那种她体内奇异的力量……命中注定的一起,说不定依然还是换个方式到来。   他们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无处可逃。   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些,柯以律的声音,在雨声中恍惚模糊:“离离,你要尽快走出来,不要再为分离而难过,我想做那个,让你重新振作起来的人。”   倾盆的大雨,全都在车子外面,无法再侵袭他们。   他们坐在车上,安静地,走向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紫花社区还是和以前一样,香樟树静静地站在雨中,广场旁边被烧掉的绿化带也已经补种上了树木,小区门口的咖啡店,换了亮晶晶的新玻璃。   这个世界,这么平静,毫无异样。   她沿着楼梯,一步步向着自己家所在的楼层走上去,脚步很重,呼吸也不平稳。   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怔愣了良久良久,眼中满是泪水。   柯以律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等待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抬起颤抖的手,按在门铃上。   里面传来拖鞋的声音,然后门被拉开,穿着背心短裤和拖鞋的爸爸站在门内,一眼看见了他们,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你们……”   离离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爸……”柯以律立即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说话。   爸爸的目光落在柯以律的身上,端详这个漂亮男孩子好久,才把目光落在离离的身上,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找谁?”   正坐在客厅茶几上做作业的弟弟看了他们一眼,因为是陌生人,他就像看见空气一样,把眼睛转过去了。   离离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柯以律彬彬有礼地问:“我们想要找人,请问您是巴先生吗?”   爸爸摇摇头:“不是,我姓吴,你稍等一下啊。”   他转头对着里面喊:“老婆,这楼上楼下有人姓巴吗?”   “没有!”妈妈拎着饭勺出来,一口咬定,“别说姓巴,名字里有个巴的都没有。”   柯以律向他们点头致谢:“谢谢。”   他拉着离离的手离开,离离木然,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下楼梯,脸上的眼泪滚滚落下来。她听到爸爸妈妈在她身后说:“哎呀,那个男生真漂亮,什么时候我们小合能这样就好了。”   “我看这辈子没希望了……”   门砰地关上,再也听不到声音。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注意到她。对于他们来说,她现在的存在,就是空气一样透明的陌生人——是真的,完全没有影迹了。   走到楼下,柯以律帮她撑伞,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离离……”   她抬起手,将眼泪擦干,说:“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哽咽,却坚定。   柯以律点点头,和她一起撑着伞离开,没说话。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觉得我……是时候应该抛弃自己的幻想了,接受现实,以后,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她没有哭,只是轻轻闭上眼,低声说:“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很好……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柯以律静静地揉揉她的头发,和她一起坐车回去。   她沉默地看着车窗外好久,忽然开口问:“柯以律,你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吗?”   “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他淡淡地说着,“那时以纾还很小,我也很小……”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以纾给你造成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没事。”她低声说。   “她从小被我宠坏了,所以毫无顾忌,连君上也拿她没办法,现在……我也拿她没办法。”   她慢慢地说:“你们兄妹,好像感情很好。”   “嗯,父母去世后,虽然家里有很忠心的老管家在,但是两个小孩子一起被抛在空荡荡的庄园里,感觉真的天都塌下来了。那个时候,我想幸好我还有个妹妹,不然的话,我一个人一定熬不下去的……所以我一直纵容她,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她说,我都替她办到。可这一次,不行了。”   “好像以纾……不是你亲妹妹吧?”   柯以律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五岁的时候,在家门外玩,看见了被父母抛弃的她,那个时候,她身上就已经有西王母的力量,能召唤凶猛的兽类,可能因为这样,所以不被自己的父母接纳。当时,我还被她弄受伤了。”   他卷起袖子,一条淡淡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   “不过,我跑回家去包扎好之后,第二天出去时发现,她居然还坐在那里……因为担心我会死掉,她在我家门外坐了一天一夜,不肯离开。”他说着,露出感慨的微笑,“所以我就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家,说,爸爸妈妈,我要一个妹妹。”   “遇见了你,她运气真好……”离离深吸了一口气。   “不,应该是我运气好才对。”柯以律低声说,“不然,爸妈,全都去世之后,我一个人在世界上,真的会不知道怎么办。以纾她……并不是坏女孩,她只是,不喜欢我身为神族,却和魔族在一起吧,请你原谅她。”   “到底……魔族与神族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离离喃喃说着,“跟我的父母和弟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失控地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泪水打湿了裙子。   车子驶进了柯以律的庄园,柯以律扶着离离的肩,带她走下车。   雨伞挡不住斜飞的雨点,侵袭了他们的全身,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柯以律握着离离的手,往前一步一步地走去,那个时候,他忽然在心里想,要是时光,不要再往前流逝,要是世界一直停留在此时,那么,是不是也算完美呢?   只是命运波谲云诡,实在不知道,下一次的变幻,又是在什么时候。   等离离的病差不多好了,新学期也开始了。   因为离离正在最后复查,所以开学典礼没有去。柯以律在学校遇见了自己的妹妹。他无奈地发现,上学的第一天,柯以纾就非常不开心,非常。   “以纾,你最近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了?”他询问她,“打电话也不接,你暑假作业做好了吗?”   “我回家干吗?家里有个差点杀了我的魔族山鬼呢!”柯以纾愤恨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柯以律无奈地说:“以纾,离离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相反,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你在针对她,不是吗?”   “我能不针对她吗?她是魔族,我是神族,神族扑杀妖魔,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柯以纾咬牙切齿,“哥,你被鬼迷心窍了。”   柯以律皱眉问:“你何必对她成见这么大?”   “她抢了我的家,还抢了我喜欢……”她说到这里,又突然像是喉咙哽住了,低下头,“哥,你不要逼我。”   听到她喑哑的声音,柯以律觉得的胸口也有点轻微的疼痛:“对不起,以纾……”   她猛然打断他的话:“随便你,反正,那是你的家,随便你找什么人住在里面!”有她在,我就永远不回去!”   柯以纾在自己班级中的位子坐下,全身散发着杀气,她身边的人战战兢兢,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幸好这个时候,救星来了。   韩溟秋走进教室,轻轻敲了敲桌子,含笑问:“以纾,怎么不开心了?”   韩溟秋是非常温柔的人,无论遇见什么事情,他那双宁静的眼睛,永远含着笑意。   柯以纾横了韩溟秋一眼,呼地站起来,将他拖到教室外的小树林旁。   “韩溟秋,跟我一起去对付那个吴离离!”   韩溟秋无奈地说:“可是你哥哥就在她身边。”   柯以纾大怒:“我哥在她身边,所以我不能下手,难道你们也要顾及他的面子?”   “以纾,吴离离是多厉害的人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杀得了她吗?再说,如果柯以律和吴离离真的感情很好的话,就算你杀了吴离离,也只能让柯以律和你走得更远,你……不觉得吗?”   柯以纾愤愤地问:“难道我们就这么容忍那个吴离离?”   韩溟秋微笑着,低声说:“但是,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   柯以纾抬眼看她,急切地问:“什么?”   “首领所掌控的力量定可以帮到你的。”   柯以纾安然:“可是,就连七宝妙树都没办法对付吴离离,难道他真的有办法帮我?”   “可是,你难道忘了,勾陈是干什么用的吗?”   听到“勾陈”两个字,柯以纾猛然抬头,露出微笑:“没错,他一定能帮我!多谢你,韩溟秋!”   看着柯以纾消失在空中,韩溟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笑容恬淡:“柯以纾,这可不能怪我……你们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柯以律从学校回来时,离离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鱼缸内的鱼。   柯以律走上前,笑着敲了敲鱼缸:“它好像胖了。对了,明天开始上学了,东西理好了吗?”   离离点点头:“嗯,都整理好了。我会和以前一样好好生活的。”   柯以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在这一瞬间,离离忽然有点庆幸。   庆幸命运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庆幸自己,至少不是一个人,至少还能,拉住柯以律的手,把他当成支柱。   心里莫名有了些恐慌,她问:“柯以律,你不会离开我吧?”   柯以律郑重地说:“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离离眼前一片朦胧。她像呓语一样,又低声问:“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人生怎么变化,你都不会离开我?”   “嗯,不会。”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她却依然觉得心里不安定。   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好像都不能长久。他们的命运,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离离颤抖着唇,模糊地说:“柯以律,请你……不要丢下我……”   柯以律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不会,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离离精神不太好,柯以律劝她睡觉,轻轻地带上门下楼。   他走到楼下,有个红衣服的女孩子从树荫下走过来。   他看着她两秒,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以纾,你终于回家了?”   “哥……”柯以纾低着头,一脸被抛弃小猫的幽怨状,“只是拿点东西而已。”   柯以律皱起眉:“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生气。”   柯以纾走进屋内:“吴离离呢?你什么时候送她走?神族很多人都对你不满呢。”   “可她曾经救过我。”柯以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离离,但如果可以的话,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试着慢慢接受她,好吗?”   “可我永远没办法接受她。”柯以纾低声说,“哥,我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更有勇气为你付出一切。可你喜欢的人却是她,我真不甘心。”   柯以律轻声说:“以纾,你永远是我妹妹。”   “我是你捡来的,我不是你妹妹!我一定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她泪盈于睫。   柯以律摇了摇头:“以纾,从我把你带回家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我要做一个好哥哥。你是我重要的人,离离也是我重要的人……”   “那么谁更重要?”柯以纾狠狠地问,“为什么我不能是你最喜欢的人呢?”   柯以律沉默。很久,他平静又肯定地说:“以纾,你是我妹妹,永远是。而离离,永远是我喜欢的人。无论你如何反对,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柯以纾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听到楼下隐隐传来的声响,离离蜷缩在沙发上,呆了好久。   她对他表白了,他紧紧地拥住了她。现在,她也终于知道了,柯以律的心意。   她捂住眼,温温的眼泪慢慢地湿了自己的掌心。   也许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就是此时吧。知道了她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她。   以后,要好好地爱柯以律,要和他,一起牵手,好好地走下去。因为,她真的,似乎得到了一个人永不离开的承诺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步步走过来,这么艰难,这么痛苦。但,无论如何,她相信他们之间,还是有未来的。   离离慢慢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睡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想,自己应该能从阴影中,慢慢地走出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吧。   耳边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她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柯以纾。   离离有点诧异,看着她身后的柯以律,问:“什么事?”   柯以纾抬起下巴:“我和我哥说过了,我要回欧洲了。我放弃了,请你和我哥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吧。”   虽然她语气不善,但话中的内容还是让离离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多谢你。”   柯以纾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茶几上,走进去看似漫不经心地伸手指在鱼背上轻轻地点了点:“真难得,你和我哥居然都喜欢这种鱼。”   “我们就是因为这鱼,才认识的。”柯以律在门口说。   柯以纾的手指轻微地一颤,鱼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尾巴一甩,溅起一朵水花,打湿了柯以纾的手背。   离离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给她。   柯以纾没有理会,自顾自从盒中另外抽了一张,擦干手上的水珠,露出了一点笑意:“真可爱。喂,吴离离,你以后要是不见了,它不会饿死吗?”   离离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会一直养着它的。”   “是吗?但愿如此。”她诡异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柯以律在门口向离离无奈地微笑,低声说:“别在意了,她……心情不好。”   “嗯,我不会的。”她点点头。   晚上,离离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声轻轻的“波”一声,停了一会儿,又是一声。   她有点诧异,下床走到起居室,茶几上的鱼缸中,那条斗鱼忽然跳了起来,溅起晶莹的水花。   离离松了一口气,走到茶几边伸手到鱼缸里轻轻碰碰那条鱼的头:“怎么啦?半夜三更不睡觉?”   鱼当然不会说话,只是在鱼缸中急促地游来游去。   “是不是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她低声说:“没事的,无论怎么样变化,在新的地方,新的环境,都能熟悉的……就像我一样。”   斗鱼在月光下浑身镀着幽蓝的光芒,它尾巴在水中一甩,猛地转身,盯着她。   离离浸在水中的手,猛然一痛。她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一个暗蓝色的伤痕赫然出现在她的指尖上,而且,那种蓝色还在迅速往上蔓延,从她的指尖冲到手背,很快就顺着手肘,直冲向她的肩膀。   只需要一次心跳的时间,她的心脏骤然冰凉一片,身体无力地倒了下来,手拂过茶几的时候,那个鱼缸打翻在地,水流了一地,那条蓝色的斗鱼在地毯上跳了几下,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窗外的月色很好,明亮如水银泻地。   柯以律从梦中惊醒,半坐起来,树木静静地伫立在窗外,没有风,安静地睡着。树影之间,波光粼粼。   窗外传来低低的敲击声。敲窗的人,是柯以纾。   柯以律无奈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以纾,你不是去说自己去住酒店了吗?”   柯以纾一点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说:“哥,我可是来告诉你一件大事情的,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   柯以律微微皱眉:“什么?”柯以纾一字一顿地说:“吴离离死了。”   柯以律握紧手中的杯子,看着她,却没有说话。柯以纾笑容灿烂:“不相信吗?去看看啊。”   柯以律猛然打了个冷战,转身拉开门,飞快地奔了出去。他急促地敲着离离的房门,没有人应,门锁着。   他一脚踹开门,一下子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离离,她趴在被水打湿的地毯上,半身都蒙上了蓝色的阴影。   柯以律将离离抱起,急促地喊:“离离……离离?”离离无声无息,静静地靠在他臂弯中,呼吸微弱,全身瘫软。   她身上的蓝色,正在迅速蔓延,扩散向全身。柯以纾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暗夜中令人毛骨悚然。她的长发和裙摆,在夜风中飘摇,月光下清辉满身,美丽至极。   柯以律声音颤抖:“你对离离做了什么?”   “不是我干的哦,哥,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齐澄寒的勾陈,以北斗七星之力为牵引的毒,神族在接受天惩时的毒!”柯以纾灿烂地笑道,“等启明星出现的时候,她的全身就会化为尘埃,灰飞烟灭。哥,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她是魔族的成员,她杀了七星中的二人,齐澄寒作为七星之一,你觉得他会放过她吗?”   柯以律的干涩:“齐澄寒?”   “对啊,勾陈是只有他才拥有的毒药,不是吗?”   柯以律抱着离离站在原地,离离浸在幽蓝月光中,呼吸微弱。过了良久,柯以律终于艰难地开口:“你最好,现在就从我的面前消失。”   “不管怎么样,吴离离是死定了。”柯以纾从窗台上跳下,步履轻盈,就像一片羽毛自空中坠落,“哥,你知道的,勾陈的毒,无药可解呢。”   柯以律缓缓地说:“你走吧,我要去找齐澄寒。”   “好呀,你去吧……他就隐居在七溪,你现在立即去找他,还可以赶在天亮之前找到他,然后看吴离离化为尘埃,不是吗?”   飞掠过七道瀑布,山谷的那一边,亮光就在柯以律的面前。   他抬头就看见被大片藤蔓植物爬满的围墙,里面是同样被藤蔓爬满的房子。   柯以律上去敲门,开门的人很快来了。灯光在他的背后,勾勒出他那如同雕塑一般的优美曲线。   “齐澄寒……”柯以律低声叫他。   齐澄寒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柯以律抱着离离,跟着他走进院子。齐澄寒就着暗淡的灯光看昏迷的离离一眼,顿时诧异地睁大眼,倒吸一口冷气。   柯以律抬头看他:“她是不是中了你的勾陈?”   齐澄寒的眼睛还盯在离离的身上,喃喃自语:“居然是她,要是被君上发现,这下可死定了。”   柯以律心口微微一震,盯着他问:“什么?”   齐澄寒这才像如梦初醒,把目光从离离的身上转开:“当然是我的勾陈。”   “你的勾陈……真的没有救?”   齐澄寒迟疑良久,才微微点头:“勾陈入体,只需要一次斗转星移,无论神魔,都是烟消云散,你是知道的。”   柯以律如遭雷殛,脸色顿时转成苍白。   “所以,我想你还是让她就这样灰飞湮灭。”就在齐澄寒的口中,轻轻吐出这几句话时,他的身后忽然有人低声叫他:“齐澄寒。”   那声音清澈冰冷,如同林间流泉,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却有一点微寒的意味。   齐澄寒立即转身,向后面走去:“君上。”   魔族的君上,消失已久的伏羲,如今竟然在这里出现。   但柯以律现在也已经不关心了,他只是看着怀中的离离,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暗蓝的颜色,已经染到了她的心口,她的全身蒙着一层蓝色微光,像是被冻在寒冰之中一样。   只需要星辰落下,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肌肤上,她整个人就会像冰雪一样溶化,消失殆尽。   好奇怪,柯以律竟也不觉得痛苦了,只感到绝望。他觉得自己也是被冻住的人,一动不动,只能抱着她,一直一直坐下去,直到再也没有未来。   忽然后面的齐澄寒冲出来,在旁边急促地叫他:“她有救!”   柯以律迷惘地看着他,片刻才回过神,睁大了眼。   齐澄寒低声说:“君上说,勾陈的毒,可以解。不过,只有你能救她。”他说。   柯以律茫然地问:“我?”   “但你若救她的话,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是神族的人了。”齐澄寒缓缓地说,“你带她去黄泉边,用黄泉之水洗掉自己身上的神灵之力吧,唯有在你身上神魔交替、曼珠沙华盛开之时,才能用曼珠沙华将勾陈从她的血脉中导出吸走。”   窗外暗夜中,星光无数。银河在夜空渐渐流转,北斗七星的斗柄,也在渐渐转移。   离离昏迷在柯以律的怀中,呼吸微弱。   柯以律低头看着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她对自己说那些的话。   她说,柯以律,不要丢下我……   那个时候,他们怎么能想到,命运居然进逼得这么快。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离离站起来:“黄泉在哪里?”   齐澄寒低声道:“柯以律,你要想好,自碧落天坠落黄泉之后,你就是魔族了。你会成为神族追杀的对象,你甚至会和我们,和你的妹妹柯以纾为敌!”   柯以律低头看着离离,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我觉得人生中,总有些事情会让你觉得重要的,十年前,我是为了我妹妹,才成为神族,开始进入自己所从未设想的世界,十年后的现在,让我为了离离,再转变一次,也没什么。”   他说着,抬起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成魔也好,让我们两个一起天南地北逃避追杀好了——但到时候,你要是见到我们,请手下留情一点。”   齐澄寒笑起来:“也许以后还是我们被你追杀。”   “谁知道呢。”他也笑了笑,再不说话。   齐澄寒转头向后面,低声说:“君上……”   话音未落,室内的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暗夜逆光中,他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这虚幻中的一丝轮廓,也彷如泄露了一点天机,春日云岚一般优美和煦的面容,在暗光中,隐隐透露,一闪即逝。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柯以律也在一瞬间,微微觉得心中一惊。   这个人……他见过的,是谁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眼前的世界,已经翻覆。暗夜被君上抬手撕开,大片艳红的曼珠沙华在一瞬间如同鲜血喷涌在他们面前,彼岸便是黄泉,清澈碧绿的颜色,像坠入血泊中的一块翡翠,红绿的强烈对比,刺入眼帘,惊心动魄。   黄泉隐藏于九重大地之下,普通的神魔,唯有从九重天之上的碧落天坠落,才可以穿越大地,跌入黄泉,而现在,这个人居然能一下子割裂九重大地,将他们引到黄泉,这力量,恐怕凌驾于神族所有人之上。   柯以律却不管不顾,抱起离离,向黄泉走去。   逆风中曼珠沙华弥漫在他周身,就像鲜血拥围着他和离离。他小心地将离离放置在黄泉边血一样的花丛中。这种只有花而没有叶的植物,除了夺目的红,什么也没有,那种骇人的浓烈血色,几乎要将她小小的身子吞噬。   诡异的蓝色,已经渐渐地侵袭了她的面容。   他最后再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扑入黄泉之中。   疼痛让他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灼热燃烧着,自眉心向四肢百骸瞬间扩散。通身的肌肤与血肉,在这一瞬间,全部融化。   神魔之血,交织在一起,大朵大朵的六瓣曼珠沙华,如同烈火一样盛开在他的肌肤上又在转眼间凋谢,殷红的血洒落在水中,随着水波的荡漾,这些血液飘荡出虚幻的花影,在水中诡魅一般绽放。   站在岸上的齐澄寒,将离离的一只手拉起,放在神性即将殆尽的他唇边。   在火一般的曼珠沙华和雾一样盛开的血气中,他咬破离离微蓝的手背,红色的六瓣花陡然间明艳光亮,怒放盛开,夺目耀眼。 第五章 柯以律的婚礼   已经弥漫在离离全身的蓝色,在艳红如火的花朵中,像水波一样在她的皮肤上粼粼闪动,海水一样的蓝色被殷红的曼珠沙华吸走,幻化出一种诡丽的紫。离离的全身都笼罩在紫气氤氲中,整个人就像化为透明琉璃。   魔神之血相溶,灵力相互冲击,离离的身体,陡然一震,她身上的那道白色的剑气自然而然地为了护主而震荡开来。炽烈的白光在她身上一转,倏忽间四下流转,弥漫在她周身的红花与紫雾,虽然是无形的东西,却也在瞬间被斩开,无法弥合。   柯以律离她太近,根本无法躲避,被剑光划过全身。   齐澄寒毕竟离她远一点,而且她现在在昏迷中,辟异剑的光是无意识发出的,没有以他为目标,他从白光的间隙中险险闪过,然后脸色大变,扑过去将柯以律拉出黄泉,往外急退。   原本盛开在柯以律周身的曼珠沙华,已经全部在眨眼间凋残。   黄泉之水,骤然波动,相激的水浪直冲上半空,挟带着完全鲜红的血与花瓣,混成诡异的漩涡,直上天空,又倾泻而下。   眼看水浪要吞没他们,在这一瞬间,他们被一道极其强大的力量裹挟住,扯出了九重大地之下,鲜红与碧绿陡然消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暗夜的山谷。   静夜无声,虫鸣依然轻微地响着,断断续续。   离离依然在昏迷中,只是身上的蓝气已经完全消失,连手上的伤痕也已经痊愈了。   而柯以律的胸前,是一道极深的伤痕,鲜血迸射。   齐澄寒伸手在柯以律的鼻上一探,发现他气息微弱,心跳也几乎停止了。   他急忙将自己的手按在柯以律的心口,将他的血脉护住,一边转头,低声叫:“君上,他……”   话音未落,旁边身影移动,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柯以纾扑上前,紧紧地抱住柯以律,仓皇地问:“没事吧?”   柯以律已经陷入昏迷,大股的血液流出,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少。   齐澄寒低声说:“他身上的魔性没有被洗净,神族的灵力也没有恢复,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次可能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柯以纾也已经看出,他如今濒临死亡,身体渐冷。   柯以纾抱着他,全身发抖,喃喃说:“你能救他的,一定能,是不是?是不是?”   齐澄寒有点迟疑,转头看向里面一直静默无声的君上,低声说:“可能吧,也许,还有救也不一定……”   “不会死的。他当时正帮吴离离导引勾陈,血脉正在相通,所以她体内的剑光只是一发即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他。”里面的声音,冰凉,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只是他现在没有被洗净,血脉中又糅合了那种剑气,现在身上,既有神性,又有魔性,以后在体内冲突,会时时复发,很麻烦。”   “只要能救他,无论如何,我都能做到!”柯以纾低声哽咽,却坚定无比。   君上冷笑:“齐澄寒,你有烈焰琉璃吗?”   齐澄寒看了柯以纾一眼,低声说:“有……”   “柯以纾,你服下烈焰琉璃,就可以和柯以律永远在一起了,从此之后,我相信这世上,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无人可以把你们拆开。”他说着,又看了地上依然在昏迷中的离离一眼,“祝福你们。”   “但是……”齐澄寒欲言又止。   “关于烈焰琉璃的一切后果,你先和她说清楚,至于吴离离,我会让人送到魔族去的,以后,会有别人照顾她。”   “不!”柯以纾回头看着昏迷中的离离,心中翻涌出极度的怨恨来,“她害得我哥这么惨,她还杀了神族的伙伴,我一定要杀了她!”   “柯以纾!”齐澄寒大惊,正要阻拦,她已经扑上去,扼住离离的脖子,面色狰狞,十指收紧。   就在此时,她的手被人抓住,柯以纾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他挥开,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不等看清那个人是谁,双手一展,风声尖锐呼啸。   齐澄寒飞身上前,抓住她的衣领,低声叱喝她:“柯以纾,你不要命了!”   柯以纾身后的云气顿时烟消云散,她被齐澄寒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看着这个在瞬间制住自己的人。   在暗夜灯光下,那人站在她对面,清雅高华,就像一朵朝霞升起在暗夜中,整个大地瞬间黎明破晓,光华夺目。   他的目光在柯以纾的身上转过时,露出轻微的恼怒,但转眼间就平静下来。   “君上……原来是你……”柯以纾睁大不敢置信的双眼,无力地落在地上,垂下手。   只是因为不甘心,眼中的泪珠,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柯以纾,你可以和柯以律结婚,以后吴离离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   柯以纾点头,却不知为什么,痛哭出声。   他没有理会她,指指离离,对齐澄寒说:“送走吧,你们应该都知道蔚清宁的住处。”   自从离离成为了魔族的一员之后,她就经常性地受伤昏迷。   虽然每一次,她都能顺利地醒来,但醒来之后,她身处的,一般都是很奇怪的地方。   比如说,这一次。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外面摇曳的花枝,一朵朵明艳粉嫩的花,盛开在蓝色的天空里。   现在怎么会有春天的花呢?这么说……是在蔚清宁家里吧。   手上微微疼痛,离离抬起手,发现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粉红色,已经愈合,却还是微微发痛。   她终于恍惚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的事情。那条斗鱼咬了她一口,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好像还把鱼缸打翻了。   蔚清宁走了进来,她问:“那条鱼怎么样了?”   “可能死了吧。”他平淡地说。   离离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是吗?”   是那条鱼有问题吧,咬了她之后,她就昏迷到现在。可能,这是柯以纾对付自己的方法之一。   “是你救了我吗?”她问。   蔚清宁在她的床边坐下:“是神族的齐澄寒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柯以律呢?”她低声问。   “不知道,他没出现。”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抱着枕头:“还好……”   其实,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柯以律是为了解决她和妹妹之间的纠纷,所以将她送到别的地方的感觉。   还有一种,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柯以律已经被柯以纾夺走的那种感觉。   可是,柯以纾毕竟是柯以律的妹妹,他肯这样护着自己,已经很难得了。   她想,他一定也很为难吧。   蔚清宁家里依然还是一样,所有的花都不分季节地开放着,灿若云霞。   就好像她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离离姐!”身后传来吼声,离离刚转过头,已经被人抱住:“离离姐,你终于回来了!”   离离拍拍嘉南,向他不远处的明月瞳点头致意。   “很奇怪啊,为什么神族的人把离离姐送到蔚清宁这里?还真是了解我们魔族,估计随时随刻都在准备要彻底剿灭我们吧!”嘉南吐吐舌头,“离离姐姐,你昏迷了好几天哦,是不是柯以纾对你下毒手了?”   “不知道,柯以纾只是摸了摸我养的鱼,其他什么也没做……”离离努力地回想昏倒之前的事情,“后来鱼刺了我一下,我就晕倒了。我想可能是柯以纾做了什么手脚吧。”离离说。   嘉南跑到蔚清宁身边:“蔚清宁,你那天把离离救回来的时候,当时有什么情况?柯以律很喜欢离离姐的呀,他一直守在离离姐的身边,他现在突然变成这样,真的很奇怪!”   蔚清宁淡淡地说:“是有点奇怪。”   嘉南大声说:“明月姐姐你踩我干吗?柯以律就是很奇怪嘛!他居然要和自己的妹妹结婚!”   也许是刚刚醒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离离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明月瞳见无法隐瞒,只好叹了一口气:“离离,柯以律和柯以纾要结婚了。”   离离愕然睁大了眼睛,蔚清宁点了一下头,说:“嗯。”   离离觉得心口像被人扎了一刀,一种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的血凝固,身体冰冷。她艰难地开口:“他们并不是亲兄妹。”   “就算不是亲兄妹,可是他一直和你很好的样子啊,现在又一夜之间忽然说要和柯以纾结婚……”   话音未落,明月瞳就捂住嘉南的嘴,把他踹到一边去了。   “离离,我想柯以律毕竟是神族的成员,他和我们魔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所以……”明月瞳想安慰她,但是看着离离恍惚悲恸的神情,又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离离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明明身边是百花盛开,热闹无比,她却觉得自己是在一片深海中,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寂静无声,冰凉刺骨……   唯有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清清楚楚地在她身边回响。   “柯以律,你不要丢下我……”   可终究,还是被丢下了。   眼前一片模糊,蔚清宁将手指尖按在她的眉心,一点冰凉直透入她的脑中,她才终于猛地吸入了一口气,这个纷繁的世界,再度映入她的眼中。   “离离姐,离离姐你没事吧?”嘉南急得连声问。   离离摇摇头:“没有……他本来就……就应该喜欢柯以纾吧……他和她,十几年都在一起……”   她的胸口,撕心裂肺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在她的父母家人,全都去世之后,最后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柯以律,也背弃了她,离开了。   仿佛是宿命一样,所有的人,全都离她而去。   微风轻拂,卷起花瓣远远地送出院墙,消失在天边。   就好像,她和柯以律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欢乐哀愁,也这样一片一片地,永远消失了。   离离返校的第一天,又是小雨天气。   在等待上课的时候,她一抬头看见正走进教室的两个人,身体顿时僵硬了。   柯以律和柯以纾并肩走来,柯以律的目光和她刚好撞上。   离离呼吸停滞,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柯以律却只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柯以纾像示威一样抱住柯以律的手臂,拉着他走到离离面前。   离离逃避地抱起自己的书,往旁边女生的身边凑近了一点。   柯以纾笑着,嚣张而灿烂:“喂,吴离离,你给我听着,以后别再缠着我哥了,你还有一些留在我家里的东西,我已经丢掉了,我们家,以后不欢迎你。”   离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柯以律漠然的表情,她只能用力咬住下唇,无法说话。   因为,她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一定会滚滚落下来。   柯以纾指指离离,问柯以律:“哥,你还有什么话跟她说?”   柯以律看了离离一眼,眼中毫无波澜,淡淡地说:“没有。”   周围的人顿时大声哗然,有人在窃窃地偷笑。   柯以纾笑着问:“哥,你不想理她吗?她是以前经常缠着你的女生呀.”   “我没印象了。”他冷冷地说。   离离顿时愣在那里,觉得心里有根弦,啪的一声,一下子断掉了。   好像,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做梦一样,变成了虚假的。   他们曾经在大雨中,一抬眼,在晕紫色的夕阳中看见彼此;他们曾经并肩坐在女贞子花开满的树上,全身落满细碎的花朵;他曾经亲手给她做过很难吃很难吃的菜;她被父母遗忘,绝望得快要死去时,是他握着她的手,带她回家。那个时候,他掌心的温暖,暖暖地沁进她的血脉之中——到现在,居然全都没有了。   过往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再也没有踪迹。   看着离离的面容在一瞬间变成雪白,柯以纾笑得洋洋得意。周围的同学纷纷对他们投以诧异的目光,还有人窃窃私语:“柯以律和吴离离决裂了!”   “哇,老天终于开眼了,他们的绯闻是假的!”   “他现在和柯以纾在一起,多养眼啊。”   ……   柯以纾嘲讽地看着离离:“喂,吴离离,以后离柯以律远一点,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觉得呢?”   离离抱着书,仓皇地转身,落荒而逃。   就在她跑到门口时,忽然有一只脚伸出来,在她的膝盖上一绊,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柯以律皱起眉,拉着柯以纾转头离去。   只是,在牵住柯以纾的手时,他却又不知受什么心情的驱使,回头看了离离一眼。   她蹲在地上,拍打着自己沾满灰尘的书,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柯以律怔在那里,柯以纾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哥……”   柯以律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因为他看见了,有一个人在离离身边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然后又帮她把书捡起。   他听到女生们轻声说:“你看,是蔚清宁哦……”   蔚清宁掏出手绢,替离离擦去手上的尘土:“来,跟我回家吧。”   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难道他们的绯闻是真的?”   “可是她明明刚刚被柯以律甩掉啊。”   “好像是因为她现在跟蔚清宁在一起哦。”   离离只觉得背后泛着一阵微寒的气息,她回头,却刚好看见柯以律站在柯以纾的身边看她,眼神冷淡。   离离木然地拉拉蔚清宁的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   蔚清宁反手握住她的手,慢悠悠地说:“离离,毕业后我们结婚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离离一个趔趄,蔚清宁扶住她,回头看后面的那群人:“离离是我喜欢的人,如果你们是她的好朋友,以后我们也是朋友,但如果谁欺负离离,那以后就不需要呆在A学园了。”   周围顿时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呆住了。   离离只觉得胸口冰凉一片,又痛得撕心裂肺。她猛然转头看蔚清宁:“蔚清宁,你别胡说八……”   话音未落,有个女生箭步上前,堆起灿烂的笑容:“离离,明天就要英语考试,今晚要记得好好复习哦。”   后面的几个女生纷纷涌上来,叽叽喳喳地附和:“对了,我听说,这次考试的重点范围是7-14页,尤其是12页的那篇长文!”   “没错,12页的阅读理解题一定要记住啊,传说这次考试的作文题和这个差不多哦……”   离离都被吓傻了,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蔚清宁。   蔚清宁微笑着,对她们一点头:“多谢你们了,我会监督离离学习的。下个月是离离生日,到时候我会邀请几个离离的朋友到我家玩,请大家都来吧。”   离离被蔚清宁拖下楼后,终于问:“下个月是我生日吗?”   “哦,就当你生日好了,到时候我们去找个小国家度假,她们一时办不到护照的。”   好奸诈,离离无语了。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蔚清宁的——毕竟,无论怎样也好,他总是帮了自己。   蔚清宁家里的厨娘,手艺一如既往地强悍。   所以,连同新来的嘉希一起,大家都习惯以“探望离离”为借口来蹭饭。   嘉希是个眉心有颗痣的可爱小孩子,和嘉南坐在一起相映生辉,离离不由想,哪吒和杨戬果然从古到今都是可爱的一对。   “唉,怎么办,我妈妈特地从国外赶回来监督我考试。”嘉南眼泪汪汪地捧着头,“我恨考试,我恨考试啊!”   嘉希在旁边冷冷地说:“脑子笨得离谱了吧,请了十七八个家教还是不行?”   嘉南暴跳如雷:“死三眼仔你说什么?”   “比你这个死三只手好!”   “什么三只手?偷看考试答案也算偷?而且我抄你答案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时候了,你到现在还在说!”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现在未必就不抄。”   “@#¥%&*……”   “@#¥%&*……”   那边轰轰烈烈地吵架,这边已经习惯的一伙人视若无睹地吃饭。   明月瞳用手肘轻轻碰离离一下,低声问:“离离,你们真的会在一起吗?今天蔚清宁在学校好像对你表白了啊。”   离离恍惚地说:“那……那是他帮我解围啦。”   “什么解围,我说的是真的!”蔚清宁托起下巴看着离离,面带着令人迷离的微笑,“你老是对我视若无睹,我真委屈。”   离离默默无语,觉得自己真的无力了。   嘉南一脸惋惜:“啊,蔚清宁居然还是被离离你搞到手了,好浪费。”   蔚清宁很诚恳地说:“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啊……离离觉得自己压力好大。   “你们,别开我的玩笑了!”   一伙人散了的时候,天空已经暗下来了。   离离回到自己房门前,和蔚清宁挥手告别时,蔚清宁忽然问:“离离,明月瞳说的对,我们不如在一起吧?”   离离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的微笑,灿若星辰。   她结结巴巴,说:“蔚清宁,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和我太接近的人,似乎都会离开。”   “你是指柯以律吗?”蔚清宁笑了出来,“所以你要相信,只有我才能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因为你是魔族最强悍的人吗?   离离无奈地说:“喂,蔚清宁,你是东皇太一,是最高的天神,那……你喜欢的人,不应该是西王母啊、嫦娥啊、九天玄女之类很厉害的神仙吗?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呢?”他问。   离离若有所思:“我想可能是你的脑子进水了。”   “回答正确。”他笑着说。   离离除了默默地转身上楼,什么办法也没了。   那天晚上,趴在床上复习英语书第12页的时候,离离也忽然觉得,其实蔚清宁,是个很好的人。   他那么厉害,那么温柔,他表现得一直很喜欢她,这种感情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只要她点点头,以后就可以有人保护她、宠溺她、关爱她,结束她现在所有的孤独与痛苦……   她把脸埋在臂弯中,不愿意再想下去。   如果想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一个人,那感情,那不叫感情了。   蔚清宁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能让她欢喜痛苦忧愁悲哀的人,不是他。   而能让她欢喜忧愁的人,已经背叛了她。   柯以律,曾紧紧抱着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也是他,真真切切的,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那条斗鱼死了,她曾经拥有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在那一天,破碎了,变成海市蜃楼。   所有一切,似乎都是恍惚迷离,虚浮的黑暗一片。   离离一夜不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合眼睡着。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中午时分了,离离的大脑竟好像空了,没什么可想的。去吃时,她出乎意料地没有见到蔚清宁,可爱的女佣笑眯眯地说:“少爷一早就出去了,让我给你留话,说轩辕病了,他明天才能回来。”   轩辕的病,最近发得很频繁啊……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离离这样想着,又为不需要见蔚清宁而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有点怕见他,因为他对自己这么这么好,可自己的心中,却已经被另一个人满满地占据,再也没办法给他腾出一点点空间。   吃过午饭,电话响起,有人在那边怒吼:“离离你这个混蛋,最近到哪里去了?怎么又不跟我联系了?”   离离的心猛地跳起来,握着话筒,良久,说不出话来。   “死女人,别假装信号不好了!”   “荧荧!”离离赶紧赔不是,“我,我最近出了好多事,所以……”   “别说了,快点过来陪我逛街,我看上了两条裙子,你得给我选一条啊!”   离离换上衣服,赶紧过去。   到了现场一看,她不由得满脸黑线了,原来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裙子,只不过一条印花是樱桃,一条是草莓,其他没有任何差别。   最后,她们一人一件,荧荧买了草莓的,离离买了樱桃的。   心满意足的荧荧说:“要是我穿草莓的不好看,我们就换一下哦。”   离离点点头:“好。”   荧荧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问:“这件裙子我没见过,好漂亮啊,在哪里买的?”   离离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不知道啊,我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蔚清宁打理的。”   “居然是真的?”荧荧眼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现在,真的和柯以律分手了,和蔚清宁在一起?现在花痴协会内部有‘柯以律移情别恋说’、‘蔚清宁横刀夺爱说’、‘柯以律炮灰说’、‘吴离离花心大萝卜说’等无数说法在流传。”   离离喃喃地说:“都不是……因为柯以律,要和柯以纾结婚了。”   荧荧大惊失色:“可是他们好像是兄妹啊!”   “柯以纾是被他家收养的,不是亲生的。”   “这样啊,”荧荧拍拍她的头:“那你输得有理由了,柯以纾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啊。算了,放弃柯以律吧,蔚清宁更好,是不是?”   离离木然地点点头,觉得心口痛得撕心裂肺。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和柯以律,是怎么艰难的,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可是却忽然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她。然后,他抛弃了她。   和荧荧分手之后,离离独自回家,她坐的车经过月湖,鬼使神差地,她下了车,一个人在盛夏骄阳下,慢慢地绕着柯以律家的围墙,走了好久好久。   仰头,可以看见里面的枫树,耳边,全是树叶沙沙的声响。   只是她再也进不去他的世界了。   柯以律,柯以律……   她转过头,却看见开满蓬蒿白花的山坡那一边,有一个正从那边走来,一抬头,他们四目相望。   他的眼睛,在看见离离的刹那,仿佛风行水上,波澜微动。   不过,很快他就把头转过去了,顾自从大门走了进去,仿佛根本就没看见她一样。   离离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出来:“柯以律!”   他脚步停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转过头,看着她。   不由自主地,离离的眼泪涌了上来。她站在风中摇动的枫树之下,大声问:“柯以律,你真的要忘记我吗?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她的脸上顿时泪水肆虐。   柯以律的脸色,瞬间变成苍白。但立即,他转过头,不再看她,语气冷硬:“吴离离,我明天就要和以纾结婚了。”   长风迥回,呼啸着从离离身边卷过。整个世界,仿佛都要毁灭了。   许久之后,离离终于开口,颤声问:“柯以律,是不是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当作没说过?”   柯以律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就是不回头。   “柯以律,是不是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你终究会忘记我,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从来没有相互喜欢过一样?”   柯以律的肩膀,猛然颤抖起来,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脸上的神情会出卖了他,让他从此之后,再也无法离开。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从她的面前逃开。   离离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拔腿向他追去。   狂风吹过的凌乱山坡上,蓬蒿纠结,她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在茫然的奔跑中,她的脚被草叶绊住,摔倒在地上。   柯以律听到声音了,却没有回头,他快步走进家门,高大的雕花铁门缓缓关上。   蒿草青青,白色的花开得像飘浮的云朵。离离就像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呆呆坐在草丛中。   许久,她才站起来,擦掉眼泪,用力地呼吸。   他说,吴离离,我明天,就要和以纾结婚了。   明天,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而她,却连他为什么抛弃自己的原因,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回去之后,发现蔚清宁还没有回来。   已经是黑夜了,外面繁星点点,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结婚的好天气。   离离咬牙,对着自己说,就算不能阻止他,那也至少,要问清楚他背叛自己的原因——   因为,他连对她无所谓的表情都装不出来。   至少,让她失恋,也要失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多云,微风。   是结婚的好天气,也是,破坏别人结婚仪式的好日子。   离离出现在柯以律家门口时,保安立刻脸色大变,朝着里面大喊:“吴小姐来了!”   他的喊声激动得颤抖,充满八卦意味,毕竟,要是哪家八卦杂志上写上“柯氏家族婚宴当日,前女友打上门”这样的标题,发行量绝对会飙疯的。   离离没有理他,径自往里面走去。   就在她踏进门的第一时间,眼前陡然一花,一个全身上下挂满了叮叮当当饰品、像一棵移动圣诞树的人挡在了她面前,笑眯眯地问:“离离,过来参观婚礼啊?不过你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这个是我们神族的事,今天出席的人,也全都是神族的……”   这个话唠,当然就是楚沁承了。   离离绕过他,直接往里面走。   楚沁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吴离离……”离离抬手打开他的手腕,头也不回。   楚沁承皱眉,劈手卷起狂风,向她袭去。离离猝不及防,被风托住,顿时脚步踉跄地退了开去。   “离离,你快点走吧,我们不会允许你破坏这场婚礼的。”他难得正色。   离离咬住下唇,手指间白光缭绕,剑芒大炽,如同罗网一般,向着楚沁承全身罩下去。   楚沁承立即闪身,然而已经太迟了,他被一下刺中肩膀,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流不止。   “喂,你太狠了吧……”楚沁承苦笑。离离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穿过枫树林,踏过火焰一般盛开的福禄考,太阳反射在湖面上,满世界都是耀眼的光点。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一起并肩在湖边走过。那个时候,每一阵风吹过,他们的肩上,发上,衣上,都会沾上小小的红色花瓣,暗香弥漫。   离离在树林边缘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韩溟秋、燕澈怀、赵沐雩三人,围住了她。   她曾经杀过七星中的两个伙伴,这三个人一定会对她下狠手的。不过,在来之前,她也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阻止柯以律和柯以纾结婚的念头。   她固执地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只是想要,问他一句话——   如果你喜欢我,那么为什么要背弃我?   因为这绝望的心情,她毫不畏惧,双手掌心光芒迸射,光剑陡然生长出来。   就在剑光生出来的一刹那,韩溟秋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陡然寒冷起来,所有的树枝都停止了晃动,树叶在瞬间缩成一团,被极度的寒气所逼,析出来的水分凝结成冰,如同细小透明的刺,一根根直立在蜷缩的叶面上。   离离的手脚一僵,几乎无法动弹,头顶霹雳鸣响,控制霹雳的赵沐雩,向她当头扑下。   生长着无数倒刺的叶子,被燕澈怀卷起,如同透明蒺藜,向离离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在这样几乎不可能逃脱的攻击下,手脚冰冷僵硬的离离掌心的剑光瞬间缩回,顺着体内血脉,环转斜飞而出,韩溟秋与赵沐雩、燕澈怀还来不及看清,已经觉得胸口一痛,被剑光劈中。   在这三人骤然倒地之时,她周身的剑光陡然圆转开,所有的冰蒺藜都被兜住,往旁边斜飞了出去。   霹雳不偏不倚落在她脚边,离离被震得胸口一痛,只觉得一口血涌到喉咙口。   她捂住胸口,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擦去嘴角的血。直到体内的血脉渐渐温暖起来,她才扶着树站起来,一咬牙,继续踉跄地往后面冲去。   一出树林,面前就是大片的草坪,别墅前的高大拱门装饰着玫瑰与轻纱,夹道簇拥着粉红与紫色的玫瑰花,所有的灯柱上都悬挂着玫瑰花球,穿着白色礼服的柯以纾,正在玫瑰花之中和穿着正装的柯以律微笑执手,笑意盈盈。   草坪上盛装参加结婚仪式的人,听到脚步声响,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正狼狈地从树林中冲出来的离离。   穿着球鞋和T恤的离离一步一步地,向柯以律走去。   柯以纾脸色大变,气恨地放开柯以律,干脆利落地甩掉自己的高跟鞋,抓起裙摆就要向离离冲过来。   但中途上,柯以律抓住了她的手,他轻声说:“给我五分钟……我们,就结束了。”   柯以纾愤恨地瞪了离离一眼,悻悻地停下脚步。   神族的人向着离离围了过去。一个魔族孤身来到这里,分明就是来送死的。   柯以律分开人群,走到离离身边,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拖到旁边去。   枫树林中,福禄考的花开得火焰一般,淹没了枫树的根,离离的双手冰凉,在这样的夏天中,令人心惊。   “吴离离……就当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离开,好不好?”柯以律的声音冷淡。   离离仰头看他,低声问:“理由呢?”   “没有理由。”   离离声音喑哑,绝望地问:“你……你说过喜欢我,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柯以律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曾经。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就像是致命一击,离离的脸色,陡然变成死一般的苍白。   柯以律木然地转过身,离她而去。他深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幸福可能了。   离离站在火焰一般的花朵与枫树的阴影中,只觉得天地在一瞬间湮灭。   “吴离离!”   旁边忽然传来怒吼,一条迅捷无伦的黑影向她扑来。   离离还没动弹,柯以律已经反应过来,右掌击出,那条黑影顿时停滞在空中,原来是一头金睛黑豹,被他的光刃刺中,黑豹顿时化为幻影。   旁边冲出来的,当然是柯以纾。   “五分钟到了!”她怒气冲天地扑过来,身边的气流幻化,竞相化成万千猛兽,如巨浪一般涌出。利爪与尖齿,将高大的枫树撕成粉碎,残枝断叶四下飞散。   离离站在只存半截的树干边,仰头看着那些猛兽,一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   柯以律从旁边扑来,划出一道光墙将它们阻住,拉着离离急速后退。   福禄考破碎的花瓣飞扬在空中,殷红一片。   “吴离离,你不觉得丢脸吗?以律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你得不到他,却连我们的婚礼,都要破坏!”暴怒的柯以纾催发自己的力量,柯以律的光墙瞬间被撞破,那些一击不中的猛兽再次猛扑过来,柯以纾自己却好像一条柔软的章鱼,扑到柯以律身上,紧紧圈住他:“哥,我今天非杀了吴离离不可!”   离离睁开眼,看着他们,没说话。猛兽的利爪,已经刺入了她的肩膀,她仍然一动不动,却只是握紧了的双手,死死地困住了那道能自动出来救她的白光。   柯以律一把推开柯以纾,扑上去把离离按倒在地,避过刚刚扑来的一头狮子。周围风云变幻,气旋凶猛地回转,离离怔怔地看着柯以律,轻轻地,颤声说:“柯以律……我不想在没有你的世界上,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   只这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柯以律如受重击。   他的胸口剧烈地颤动抽搐,他不管不顾地,用力抱住了她。   整个世界,完全模糊不清。   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离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掌心的白光,也无法控制地,在瞬间消失,转回她全身血脉,又在瞬间为了保护她而从她的体内冲出。   那些狮虎豹狼的爪子触到她肌肤的一刹那,世界波动,白光骤闪。破碎的野兽幻影,就像烟云一样,在他们的周身散落。   不可避免的,剑光也深深地刺进柯以律的手臂。   鲜血顿时喷涌出来,但在他黑色的礼服上,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离离的白色T恤上,鲜红色刺目。   奇怪的是,只是柯以律一个人的血,在瞬间绽放,大朵大朵的神魔天罚之花,曼珠沙华,如同泼墨一般,在空气中,开得耀眼夺目。   旁边的人,顿时一阵喧哗,所有本来就伺机而动的神族成员,脸色全都变了。   “曼珠沙华……他不是神族,他是半魔之体!”   一直暴怒的柯以纾,在这样的巨变中,却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离离也被吓住了,可柯以律并没有放开她,忽然低下头,狠狠地亲上她微启的唇。   离离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自己冰冷的嘴唇上,尝到那一点温暖。   神与魔相触,原本就在盛放的曼珠沙华,此时更是如同血腥的诅咒,在他们周身灿然开放,比鲜血还要耀眼,比宝石还要剔透,惊人艳丽,又迅速跌落尘埃,化为虚无。   他的双臂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因为曼珠沙华的灼烧,他痛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但离离还是听到,他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轻微的叫着她的名字:“离离,离离……我爱你。”   离离终于崩溃地哭出来。   在她的恸哭中,柯以纾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冲上来狠狠地将离离推倒在地,抱住了柯以律。   他已经陷入昏迷了,血大滴大滴跌落在草坪上,和旁边零落的花朵一样,鲜艳刺眼,在空气中,绽放出美到诡异的曼珠沙华。   神族的人带走了柯以律去救治,婚礼中断了。   离离茫然地在开满白花的山坡边走着,到最后,连眼泪也流完了,她站在紫花河边,伫立了好久好久。   柯以律,柯以律……   “……我爱你。”   她曾经在很久前,一次又一次幻想过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她第一眼看见,就为之心动的少年,紧紧地拥抱着她,哪怕被她割得遍体鳞伤,也依然温柔亲吻她。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实现梦想的这一刻,居然,是这样痛苦悲哀。   她想着,哭着,茫然地站在河边。   “吴离离!”后面有人朝她奔过来,怨毒地大叫。   离离转头看,是柯以纾,她依然穿着那件结婚礼服,赤脚站在她的面前,悲愤地大叫:“吴离离,你真恶毒!你杀了以律!”   离离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全身的血似乎都凝固住了,身体瞬间冰凉,连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   柯以纾猛扑向离离,抬手狠狠给了离离一巴掌,一边大哭,一边抬脚将她踹倒在地上。   离离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是睁大空洞茫然的眼睛,看着柯以纾的手中气旋集聚。   就在旋风接近她鼻尖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忽然静止。   那阵风在陡然之间消失,无声无息。柯以纾瞪着站在离离身后的蔚清宁,狂怒地大叫:“蔚清宁,不管你怎么维护吴离离,我今天非要杀了她不可!我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   蔚清宁伸手将离离抱起来:“柯以纾,我是在救你,你觉得自己能在辟异剑下逃生吗?”   “即使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她!”柯以纾哭得歇斯底里,“我……我从小和我哥一起长大,他应该是我的……”   蔚清宁不再理会她,抱着离离转身就走。   柯以纾扑上去就要把离离抓过来。   蔚清宁腾出右手虚劈一掌,柯以纾踉跄落地,连退了好几步。   蔚清宁冷冷地看着她:“柯以纾,找齐澄寒去,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柯以纾泪流满面,颤声问:“齐澄寒……他能救我哥哥吗?”   “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他再不理她,转身离开。   离离受的伤并不重,蔚清宁在路上便将她医治好了。   他带她回家,让她坐在大落地窗之前的沙发上,伸手将她纠结的乱发梳理好,轻声说:“离离,以后……别一个人任性地出去了。”   离离没有抬头看他,依然在呆呆出神。   “从此之后,没有柯以律了,只有我们。”   听到柯以律三个字,离离恍惚回过神,抬眼看他,良久,喃喃自语般地说:“是……没有柯以律了。”   她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整个世界,只有她孤单一个人。   蔚清宁握住她的手,和她偎依在一起,轻抚着她的头发:“离离,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熬不过去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忘记的,对不对?”   她咬住下唇,抬眼看他,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无法说出任何话。   “把伤痕淡忘之后,你的人生,依然美好。我跟你说过,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的人生,以后永远安静幸福,再没有任何风雨悲伤。”   对,无论如何,只要回到他的家,就永远开放着春日花朵,没有风雨,没有秋冬。   只是,也没有柯以律。   离离将脸埋在掌心,压抑大哭出来。   蔚清宁再没有劝她,只是默默地抱住她的肩,纵容她把眼泪肆意地流干。   蔚清宁说的对,无论受了多大的痛苦,这个世界还是日复一日,阴晴雨雪,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离离的生活,也还在继续。   她还是要去上课,不过蔚清宁帮她找轩辕转了班级。   轩辕精神很好,一点也看不出他前几天发病了。他想问离离什么,但看看蔚清宁,还是选择了说正事:“帮你转到六班吧,那里没有神族和魔族的学生,你可以少一点麻烦。”   “嗯,多谢你。”离离低声说。   “不客气……”轩辕站起来送她出门,在薜荔披离,芳草生阶的院子里,他又说,“离离……别想着过去,看看身边。”   离离转头看看身边的蔚清宁,点点头:“也……请你保重身体。”   轩辕微微诧异:“我的身体吗……”   蔚清宁在旁边淡淡地说:“轩辕身体恢复了吧。”   轩辕看他一眼,然后说:“对啊……多谢关心。”   离离情绪低落,也没有多问,蔚清宁拉着她的手,带她离开。   因为离离是蔚清宁的绯闻对象,新班级里的同学们早就在竞相风传她的事迹,尤其是女生们,几乎个个好奇地张望她,还有几个开朗一点的上来向她打招呼:“嘿,是不是暑假太热了所以身体不好?你瘦了好多!”   “嗯……还好。”她局促不安地答话。   “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蔚清宁也要照顾好她哦!”女生说到这里,向着蔚清宁眨眼微笑。   蔚清宁也笑着回答:“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顾她的,可是离离很难胖起来。”   “啊……好羡慕。”旁边的女生七嘴八舌地说,“怎么都不胖的人,最幸福了!”   离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呆呆出神。   同桌是个胖胖的可爱女生,碰碰她的手,有点局促地说:“以后……你可要教教我减肥的秘诀呀!”   离离回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觉得她好像荧荧,于是心口慢慢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她轻声说:“不好哦,别学我……”   因为,她是一直都睡不着,整晚整晚地失眠,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刚刚开学,课程排得很松散,第一节是体育课,第二节是选修的音乐欣赏,第三节是花剑。   离离体育课请了假,呆在开着空调的教室内,觉得有点冷。   可能是遇见韩溟秋后,被冻的后遗症,吹到冷风总觉得不太舒服。她开门走出去,外面很热,秋天迟迟不来,天气一直停留在夏天。   天空蓝得刺眼,远山苍绿。唯有她一身黑色校服,行走在树荫中,漫无目的。   她脚步虚浮地走着,直到眼前一片灿烂金色,才恍惚地停下来,看见自己正站在学校外的山坡上,面对着那一片金色的花朵。   她茫然地想起之前,她和柯以律也曾经在这里见过面。   那个时候,他们在山坡上走了好久,不知不觉地,手就牵在了一起。当时她在心里想,只要以后,能常常见见面,还能一起看着对方微笑,即使一个是魔族的,一个是神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还以为,实现了梦想,牵住了自己一直想牵住的手,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谁知道,命运翻覆无常。   离离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柯以律……他的伤,好了吗?   为什么,在她的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时,他却依然还紧紧地抱住她,一点都不愿松开呢?   他……会死在她的手下吗?   她站在路边,犹豫着拦下一辆车,低声说:“去月湖。”   离离在柯以律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敲敲门房的窗,里面的人看见她,赶紧把大门打开,说:“吴小姐,请进吧。”   沿着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向前,枫树林被婚礼那天摧毁了不少,尚在修整,月牙湖依旧波光粼粼。   越走近房子,离离心中的忐忑越深。   她怕柯以律出事,怕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怕看见的,会是他已经毫无生气的面容……   她慢慢地走近房门,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想要敲门。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门板,那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拉开。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柯以律。   他脸色略显苍白,有点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让那双原本冰一样的眼睛,显得有点恍惚。   离离的手还停在半空,忘了放下来,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仿佛凝固在那里,愣了好久。   远处的蝉鸣,短短长长,响逾林间。   仿佛被这声音惊醒,柯以律终于低声叫她:“离离……”   离离明明觉得自己想哭的,嘴角**,却笑了出来,虽然笑得非常难看:“柯以律,还好你没死,还好,还好……”   “当然不会死在你的手中了,一直追杀你的人,可是我啊。”他说着,让到一旁,“以纾不在,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离离走近客厅,和他对面坐下,轻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我还是好好的。”他露出一个笑容,“蚩尤本身就有重生能力,猫只有九条命,蚩尤却有七十二化身,所以我还是轻易死不了的。”   离离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头看见嵌在墙壁上的巨大水族箱,那里面只有一条蓝色的斗鱼,在游来游去。   离离走到水族箱边,轻轻地用指尖在玻璃上点着:“你确实很喜欢这种鱼呢。”   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不是……只是它常常让我想到你。”   离离觉得心口微微抽搐,转头看他。   原来,一直记得那个暴雨的黄昏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她的嘴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柯以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就像经不住诱惑一样,他微微贴近她,伸手想要去抱她的肩。   然而,就在触到她身体的一刹那,他却又忽然停住了:“虽然我有七十二化身,可是……我现在估计承受不住第二次,等我下回做好准备再说吧。”   离离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想开口说话时,抬头看见了他微笑的唇角,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急促呼吸。   初秋的午后,外面蝉鸣声隐隐。在这样恍惚迷离的场景中,就像是受了不知名的蛊惑,离离忽然扬起头,亲在他的唇上。   就像一滴露珠滑过花瓣,只这么一刹那,她手足无措地慌乱了起来。   “你……你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她仓促地丢下这一句,抱起放在旁边的包包,夺门而出。   只留下柯以律在波光星星点点的房间内,看着她慌乱逃跑的背影。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地碰触自己的唇。   胸口的疼痛,撕裂的伤痕,神魔的对立,全都在这一刹那,消失殆尽。   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欢喜。整个天地,充满了明亮光芒。   离离回到蔚清宁家里时,已经是夕阳黄昏。   微风平静,她的心头却纠结成一团乱麻。她伸手拂去自己衣上的花瓣,抬头看见蔚清宁正从紫藤萝那边走过来。蔚清宁向她微笑:“离离,回来了?”抬手帮她拂去头发上的几片花瓣,漫不经心地说,“你以后要是身体觉得不舒服的话,打电话给我,我陪你回来。”   “嗯……”她低声应着。   “下课后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你同学才告诉我的……要不我留级到你们班去算了。”   离离摇头:“不……不用了,我以后会记得先跟你说的。”   “一定要记得哦。”他说着,转头吩咐女佣,“让张妈今晚准备四个人的饭。”   “嘉南他们来了吗?”她问。   她话音未落,嘉南突然从花丛中跳出来,嚣张地哈哈大笑:“对啊,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还有我啊,离离姐。”嘉希也一脸乖乖的样子。   离离抱了抱他们,情绪稍微振作了一点:“嘉南,你妈妈不是回国来监督你考试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嘉南做了一个“V”字手势:“恭喜我吧!入学试及格,我顺利考入了A学园初中部!”   “考不过才奇怪,试题我早就拿给他了。”蔚清宁对离离笑道。嘉南拉着离离的手,皱起眉:“蔚清宁,你是不是没照顾好离离啊?为什么她脸色这么难看?”   离离下意识地解释:“没有啊,我只是天气热,吃不下东西而已……”   “才怪呢,就这么几天,你就变得这么难看了!是不是蔚清宁虐待你了?”   “怎么可能?我很喜欢离离的!”蔚清宁信誓旦旦。   嘉南皱着脸,忽然问:“柯以律和那个凶巴巴的柯以纾欺负你了,对不对?”   离离听到柯以律三个字,顿时胸口一酸,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们结婚的事?”   “他们没结婚,仪式中断了。”蔚清宁在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嘉南,去洗手,吃饭。”   他的声音,忽然很冷。   嘉南打了个冷战,立即冲向厨房。   入学第一天,嘉南冲到A学园高中部,抓住一个人就问:“学长,请问楚沁承来上课了吗?”   “楚沁承?”对方一般都有点疑惑。   “就是那个每天都打扮得跟一棵圣诞树似的,闪闪发亮、耀眼夺目的那个话唠……”   “哦,他刚刚走上三楼去了,我眼睛被刺得到现在还痛呢!”   “啊?柯以律对离离做了什么?这种事情我们局外人哪里知道啊对不对?所谓人生总有风浪多,江湖就是太险恶,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至于感情这回事我们就更不清楚了,今天你爱我,明天我爱你……”   还没等楚沁承发完感慨,嘉南已经狠狠地捏住他的脸颊:“少废话!把你等下要讲的那半小时的话浓缩成十个字!”   楚沁承捂着腮帮子愁眉苦脸:“十个字?怎么可能。话说,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哦,精彩绝伦,**迭起,此起彼伏,应接不暇!这个事情就从那天早上说起吧,一大早我就过去了,因为我感觉啊,那应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和盘古大人接近多了,所以我也沾了一点灵气,最近也开始拥有一些预知能力了……”   嘉南一把甩开他,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小孩子耐心真差!”楚沁承叹了口气,“简而言之呢,就是柯以律结婚了,离离过来阻拦,哇,她那个时候真是勇往直前啊,一路横冲直撞,干脆利落地打倒了我、溟秋、澈怀、沐雩,最后在婚礼现场,她成功地抓住了柯以律,于是……”   “于是什么?”   “于是婚礼被破坏了呗,你不是不要听细节么,还有些东西****啦。”   “****?什么东西?”嘉南目光炯炯。   “都说了****了,你还问?”   “嘁,我才不稀罕呢,顶多就是柯以律当场亲了离离姐,于是婚礼完蛋嘛!”   楚沁承顿时惊了:“吓!你怎么知道的?你当时在现场?”   嘉南这下真的转身走了:“这还用得着看,随便猜猜就行了!”   穿过枫树林,足尖在树枝上借力一点,嘉南轻飘飘地跃上屋顶,然后俯身贴在那个透着灯光的窗台,往窗帘缝里面看去。   一点点狭小的缝隙,却刚好让他看见里面的少年,在离离曾经住过的地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的对面,是正在发飙的柯以纾。她抓起桌上的花瓶劈头盖脸地朝柯以律砸去:“你为什么还要保留这个房间?为什么还要过来看她住过的地方?我……我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嘉南在心里暗暗地说:“气死你,气死你,柯以律永远喜欢的是离离姐……”   柯以律抓住她砸过来的花瓶,放回桌上:“以纾,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她怒吼:“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柯以律凝视着她,声音轻柔:“以纾,为了克制我身上时时发作的曼珠沙华,你不惜服下烈焰琉璃,我知道我亏欠你……等我死后,你体内的烈焰琉璃没有了曼珠沙华的响应,也会在你身体里发作,你最怕痛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柯以纾的脸色,瞬间惨白:“只是因为,你觉得亏欠我吗?”   “而且,要是我以后离开你的话,我每时每刻都会生不如死……不是吗?”   嘉南听柯以律这么平淡地说出生不如死这四个字,不由暗暗打了个冷战。   柯以纾轻轻抱住柯以律的手臂,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哥,现在我们生死相连,再也不能分开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柯以律没说话。   “哥,我们从小就说过,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再也不管神族或魔族,再也不和他们见面,好不好?”   柯以律还是沉默。   嘉南透过那条缝隙,看见柯以纾笑得如初绽的毒玫瑰,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不知怎么的脚一松,头下脚上地摔了下来。   幸好他及时勾住下面的树枝,翻身跃起,柯以纾听到声音,一脚踹开玻璃窗:“谁?”   嘉南还没来得及回答,后背一寒,有什么东西已经扑上了他的脊背。   他伸手一抓,吓得立即从空中摔了下来,连连甩手:“柯以纾你这个巫婆,居然朝小孩丢毒蛇!”   柯以纾质问:“半夜三更趴在我家窗外,想干吗?”   嘉南哼道:“离离姐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落下了东西,我帮她回来拿!”   一听到离离的名字,柯以纾立即气急败坏,挥手朝嘉南一巴掌扇去。   嘉南赶紧闪避:“蔚清宁就在前面等我,你要是敢追来,被他抓住你就完蛋了……”   “我才不信蔚清宁会和你一起做这么无聊的事!”柯以纾手腕偏转,气流凝聚幻化,呈现出一只花斑豹。   “哇,巫婆下毒手啊!”嘉南一边大喊,一边折过旁边的一根枯枝,向着那只豹子的额头极速刺去。枯枝没入豹子的左眼,它顿时嗷的一声,回过利爪,往嘉南的胸前一抓。嘉南胸前的衣襟顿时被抓烂,破开的大洞后,胸口的血迅速渗出来,将衣服染得通红。   嘉南痛得从半空摔下。柯以纾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他,幸好就在此时,柯以律已经追出来了,抓住柯以纾的手腕,将她拉住:“他不过是个小孩,算了。”   嘉南赶紧回过身,足尖在地上一点,掠过长空,消失在夜色中。   柯以纾狠狠一甩手,瞪了柯以律一眼,抱住他的手臂:“我还想报上次的仇呢……这次算了,下次你要是再拦我,我可要生气了。”   柯以律抽回自己的手:“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讨厌啦,哥,你知道我睡觉时怕冷怕黑又怕孤单,所以……”   “所以,把空调开大点,把所有的灯打开,开着电视睡吧。”   “……哼!”   “咚”的一声,门被撞开,嘉南跌了进来。   离离在楼上听到声音,疑惑地坐了起来,侧耳听着楼下的声音。   “离离姐……”嘉南有气无力地叫她。   离离听出是嘉南的声音,赶紧跳下床,跑到楼梯口一看,嘉南正靠在门上,捂着胸口,一脸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离离赶紧跑去扶住他,急声问:“嘉南,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皮外伤,哎哟,就是好痛啊……”嘉南捂着胸口趴到沙发上。   “我去叫蔚清宁。”离离转身要出去,嘉南一把抓住她的手:“离离姐,我先跟你说件事……这事啊,跟柯以律有关……”   有人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说:“还是先别说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离离转头看他:“幸好你来了,嘉南受伤了!”   “我还以为深更半夜谁闯进来呢,居然是你。”蔚清宁蹲下去看了看嘉南的伤口,“为什么不来找我,先来找离离?”   “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哈哈……”嘉南正要手舞足蹈,可是胸上的伤口让他舞到一半的手又停了下来,“我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先跑来告诉离离姐!”   蔚清宁伸手按在嘉南的胸前:“什么事?”   嘉南回过头,眉飞色舞地对离离说:“离离姐,我刚刚啊,去了柯以律家里,看见柯以纾和柯以律在你以前的房间里吵架!你知道吵架的内容是什么吗?是你哦,是你哦!”   离离默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   嘉南兴奋地继续说:“原来柯以律和柯以纾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上的曼珠沙华时时发作,只有柯以纾身上的烈焰琉璃能帮助他!”   离离呆住了,许久,才轻声说:“难怪……难怪他那个时候被我弄伤时,身上的血,全都化成了曼珠沙华……”   “可是,曼珠沙华不是神魔之血融合时才会开出来的花吗?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嘉南转头看向蔚清宁,一脸疑惑。   蔚清宁把手从他已经痊愈的胸口收回来,慢慢地说:“我想可能是因为……勾陈。   离离那天晚上不是觉得被斗鱼刺中晕倒了吗?我想可能是柯以纾在那条斗鱼身上下了勾陈。勾陈的毒,只有神魔之血相融时开出来的曼珠沙华才能洗净,所以柯以律可能选择了入魔,用神性与魔性相撞时出现的曼珠沙华,洗净离离的毒。然而……离离身上的剑气,让柯以律受了重伤,入魔没成功,现在神魔之血混合在他身上,再加上剑气一直流窜在他的血脉中,所以当然会时常开出曼珠沙华……”   离离脸色苍白,身上的热气,似乎在瞬间消弭殆尽。   蔚清宁神情平静,还在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能克制曼珠沙华的烈焰琉璃,可以种植在神族或魔族的血脉中,只要那人与柯以律常在一起,形影不离,那么柯以律身上的曼珠沙华,也可以控制得住,不再开放,我想齐澄寒一定是把烈焰琉璃种在柯以纾的身上了。烈焰琉璃和曼珠沙华几乎等于是同生共死,若有一天,柯以律离开了她,或者他身上的曼珠沙华消失,烈焰琉璃就会反噬柯以纾,到时她痛苦的程度,也不会在柯以律承受的曼珠沙华之下。”   他说完,暗夜中一片安静,再也没有声响。   嘉南小心翼翼地看看离离:“离离姐,你……”   话音未落,离离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嘉南,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你受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还不回家吗?”   嘉南愕然张大了嘴巴。   离离站起来,把他往门外推,示意他回家:“谢谢你,嘉南,你为了帮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今晚还是先回去吧。”   嘉南又疑惑,又诧异,看向蔚清宁。   蔚清宁微微点头,说:“对,嘉南你先回去吧。”   “这么晚了,你陪嘉南回去吧。”离离轻声对蔚清宁说。   蔚清宁怔愣了一下:“离离……”   她仰起头,朝他微笑:“放心吧,我没事,我现在……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灯下,背后窗外,脸上神情平静。仿佛,未来的一切,她都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   蔚清宁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离离,这件事,我会帮你解决,你……不要自己去做什么!”   她朝他笑了笑:“蔚清宁,我已经想好了……我明天,要去七溪找齐澄寒。”   “你找他干什么?”蔚清宁缓缓地问。   “那天,在婚礼上,知道柯以律是喜欢我的,我也就放心了。现在,知道他和柯以纾在一起的原因,我也终于想通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准备去找齐澄寒,请他帮柯以纾解除掉烈焰琉璃,把它引渡到我的身上……反正今生今世,我不会离开柯以律,他也不会离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离离,你知道种了烈焰琉璃的人有多痛苦?你要想清楚!”蔚清宁冲口而出,“如果柯以律比你早点死了呢?如果你承受不住那种痛苦呢?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离离摇摇头,声音低低的,却坚定无比:“我永远不可能后悔。”   蔚清宁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离离,你要想好,你毕竟是魔族的,他是神族的,你们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们可以远远地避开所有人,不会妨碍任何人,这样……也不行吗?”   蔚清宁低声说:“恐怕你不会如愿。”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满是怨毒,让她心惊。但随即,他就把脸转开了。   “你觉得,你们会有好下场吗?你觉得,神魔相恋,只要不干涉到别人,就真的能在一起吗?别做梦了!不过看来,你会一直喜欢柯以律的……除非他不在了。”离离听到了蔚清宁的笑声,轻轻的,却真真切切的是在笑。   她迟疑着抬头看他:“蔚清宁……”   “好吧,那我帮你去找齐澄寒……希望你能称心如意。”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做,就去做吧,你这么固执,不让你看到梦想破灭,你是不会死心的!”   只需要一场秋雨,天气就凉了起来,深秋到来,树叶落尽,冬天已经日近一日。   柯以律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阴沉的雨天,枫树仿佛一夜之间就换上了红叶。   他还靠在枕上看着外面不想动,已经有人把门打开,轻快地走了进来,俯下身去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懒虫,快点起床啦,今天我们要去齐澄寒那里,定时检查身体哦。”   柯以律半靠在枕上,看着柯以纾晨光中明媚的笑脸,不由自主地问:“你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呢,我才不像你,这么没用!”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拖出被窝来。   一起吃过饭,柯以纾拖着他,前往齐澄寒的家。   齐澄寒是个怪人,独自躲在七溪一个人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住的房子,也全部被藤蔓爬满。   “所以他至今也没混到女朋友啦,谁会喜欢这样的医学怪人啊?我看啊,他以后也就是和神农凑在一起孤老终身的命!”柯以纾如斯评论着。   柯以律问:“神农好像还没转世吧?”   “所以他完了,这下彻底终身无靠了!”   “不过,知道神农和炎帝,原来不是同一个人,我还有点奇怪呢。”   “是啊,而君上伏羲……”柯以纾说到这里,又忽然停住了口。   柯以律转头看她:“君上怎么了?”   “没什么……”柯以纾岔开话题,“哥,我听说以伏羲的血为辅,催动上古三神的力量的话,就可以回溯时空,改变轮回,这是真的吗?”   柯以律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这也许要以伏羲的死为代价,谁敢尝试?”   “如果……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你还会在被我伤害的那一天,把我带回家吗?”   他沉默,没回答。   “但我,肯定会的。”她轻声说。   齐澄寒站在门口,示意他们进来。   门口有披离的青藤,一根根青翠喜人,柯以纾随手一抬,把它们拂开。   谁知她的手刚刚碰到那种青藤,它枝叶的末端就弯弯曲曲地长出一朵花苞来,小小的花瓣啪一声,绽放出一朵纯白无瑕的美丽花朵,在谷中弥漫的雾气中微微抖动,散发出极其清淡的幽香。   “咦,这种藤好好玩,居然还会开花迎客人哦!”柯以纾好奇地抬手,在垂下来的那几株藤上拂过。随着她指尖的移动,所有的藤条都在瞬间开出幽香的白花,“哥,你也来试试看!”   柯以律漫不经心地说:“奇怪的植物也太多了,有什么好玩的?”伸手摸了摸自己面前的一根藤条。   藤条末端,有一枚花苞探出来,缓缓绽开。那朵花,却不是纯白色的,在它白色的花瓣上隐隐有血红的颜色流动,然后红色占了上风,白色开始激荡流动,白色与红色,却始终不能相溶,在花瓣上纠缠争斗,难分难解。   “你这朵花好奇怪,齐澄寒,这是什么花?我可以拿一株回去种吗?”柯以纾好奇地问齐澄寒。   齐澄寒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她,却转头对屋里说:“君上,通明藤所示,柯以律……半神半魔之体,至今没有变化。”   “是神性多一点,还是魔性多一点?”坐在里面的人,隐在阴暗之中,一时看不出容貌。   柯以纾转头看柯以律,牵住他的手:“无论神性多一点,还是魔性多一点,他是我哥,又是蚩尤,他自然是神族的人,而且……他现在根本无法离开我,绝对不会背叛神族的!”   “这可不好说。”君上淡淡地说着,抬手示意齐澄寒。   齐澄寒怔愣着,有点犹豫:“这……”   君上冷笑一声,隔着远远的距离,在屋内向柯以律斜劈一掌。   那掌风如同有形的刀刃,凌厉之极,柯以律护体的灵光刹那间散出来,光芒刺眼,金光散开。   柯以律的肌肤陡然一寒,被片片割裂,鲜血如雾,喷涌而出。   幸好只一瞬间,齐澄寒已经扶住柯以律,手心火光灼烧他的伤口,将他身上的血止住。   柯以纾扑上去抱住柯以律,正在惶急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听到君上冷淡的笑声,轻若不闻。   她抬头看去,覆盖在木屋上的通明藤,在吸到柯以律身上喷出来的血雾之后,如同疯魔一般,一朵一朵血色的花,刹那盛开,又刹那凋谢,花瓣轻嗤一声,化成红色的烟雾飘散。   整座木屋,就像笼罩在红色的雾气中,诡异的气氛,在死寂的山谷中,渐渐蔓延。 第六章 无远之境   “柯以律……”   离离从梦中惊醒,伸手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可唯一触到的,却只是从指间漏过的风。   她急促地呼吸着,胸中隐隐悸动。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柯以律在万千血色花朵中化为尘埃。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向窗前外。天已大亮,鸟啼婉转,阳光明亮。蔚清宁的家中,春日花树依然静静地开放,粉红的花朵绵延如粉色的雪。   蔚清宁说,会帮她找到齐澄寒的,可到时候,齐澄寒会不会答应把烈焰琉璃转到她身上呢?   前路渺茫,遥不可知。   今天是周末,不需要上学,蔚清宁正在修整花枝,微笑着问她:“不多睡一会儿?”   她恍惚地摇摇头:“齐澄寒那边,有消息吗?”   蔚清宁把剪下一枝花递给她:“你先去吃饭,然后再说。”   离离油然升起一股不不好的预感:“是齐澄寒那边,还是……柯以律出了什么事?”   他回答:“是柯以律,在他和你血脉相通的时候,你身上剑气侵入了他的身体,残留在他的血中,无法清除。现在他身上的神性无法压制他的魔性,神族决定处决他。”   离离手中的花跌落在草地上。   “神族已经把他封入无远之境了,二十四小时后,他就会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点灵力,可以去寻找下一任主人。”   离离急促地喘息着,眼泪哗一下就落了下来:“蔚清宁,你能帮我吗?”   蔚清宁满脸淡漠地说:“柯以律与我无关。”   离离愣在那里,全身凉透。柯以律为了她,已是半神半魔。他是魔族的死敌,又是神族的叛逆,在这个天地之间,再没有容身之处。   她咬住下唇,胸口无数冷与热交融,窒息悲哀。蔚清宁叹了一口气,俯身抱住她的肩,离离用力打开他的双手。   蔚清宁默然站在她面前,良久,轻声说:“好吧,我帮你去救他,但从此之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彻底忘记柯以律。你答应吗?”   离离慢慢抬头,看着他。庭院中,牡丹怒放,海棠满枝,然而,他却比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加光彩照人。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心中,一直似断似连,牵系在蔚清宁身上的那一根极细的丝线,断为两截。   “我不会答应你。因为我,真的忘不了他。”   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擦干了,她倔强而决绝地说:“蔚清宁,要是我救不出柯以律,我会和他死在一起。”   明月瞳用很沉痛的眼神看着离离,沉默着。   嘉南在旁边说:“离离姐,不是我打击你,说实话,没有蔚清宁,你绝对救不出柯以律,你连进入无远之境都不可能!”   离离轻声说:“我和柯以律早就说过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就死在一起。”   嘉南愁眉苦脸:“反正蔚清宁这么喜欢你,你先骗骗他,以后再说嘛。”   “嘉南,别胡说八道了,蔚清宁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被人哄来骗去的?”明月瞳一拍桌子,“现在只好拼了,我们带离离去无远之境!”   嘉南顿时冷汗都下来了:“明月姐姐,无远之境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啊!”   明月瞳呵呵冷笑:“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楚沁承嘛。”   “别开玩笑了,你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吧!”楚沁承一听说帮他们去无远之境,顿时一口回绝。   嘉南扑上去掐住他:“死话唠,你还说你很爱明月姐姐呢,帮个忙都不肯?”   “喂喂,暗恋归暗恋,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啊!我是神你们是魔。”楚沁承一脸愁苦。   嘉南大吼:“柯以律难道不是你朋友吗?他现在就快要死了,你都不去救他?”   楚沁承几乎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我不想帮,柯以律是被君上亲自封印的,就算我们在找到他,也绝对救不出他,谁也破解不了君上的血封印!”   离离低声说:“即使救不出来,但至少……我们要死在一起。”   “恋爱中的人真是神经病。”楚沁承嘀咕,“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和蔚清宁在一起比较好。”   离离低头不说话。明月瞳抓住楚沁承的领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我揍到你同意帮忙,还是自愿帮我们?”   “太狠毒了!”楚沁承捂住胸口,终于点了点头,“事先声明,我的力量只能把无远之境撕开一个口子,至于你们找不找得到柯以律,进去了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这可不关我的事。”   离离点点头,对他一笑:“多谢你。”   骤然开启的空间中,扑面而来大片鲜嫩的绿色,离离的身后还是学校图书馆,身前面对的,却是一片青草茸茸的平原。   楚沁承缓声说:“无论看见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行了!”   在离离踏上草原第一步时,身边所有的景色都动荡起来。   干枯的褐色树枝从地底钻出迅速生长,天空很快被密密地遮住,世界一片黑暗,她就像在枯树组成的墓道中奔跑一样,周围没有一点活物的迹象。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什么,然而,她还是固执地跑着,一路向着前方。   胸口很痛,呼吸艰难,肺好像快要爆炸了,眼前也渐渐模糊。她凭着心中那一点血流的热气,艰难地跑下去。   因为前面,有个人正在等待着她,等待着和她一起离开,然后他们能有无数个美好的明天,一起走下去。   因为她欠了他好多,她必须要还他。   可是,密林仿佛无穷无尽,她跑了许久,依然看不到出路。在大片的阴暗中,她忽然觉得软弱极了。   柯以律,让我找到你吧,让我在这个怪异的空间里,和你相遇吧……   离离被树根绊倒,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   泪光就像水光在月色下一亮,随即坠地,就在眼泪渗入泥土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听到了鸟鸣。   布谷、夜莺、黄鹂,无数的鸟儿在树林中热闹地唱歌。纠结在一起的枯枝瞬间散开,天空一片湛蓝,大片炫目的光直射向离离。枯枝上开出了娇艳的花朵,饱含汁水的花瓣像油画一样,艳丽夺目。   离离愕然而艰难地站起身,前方的天空下,悬浮着一个巨大气泡,那里面,有无数鲜红色的花正在急剧地开开落落。   是曼珠沙华。簇拥在不断开落的花朵中的人,正是柯以律。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红色的气泡里柯以律的身体微微透明。   封闭在无远之境中二十四小时之后,就会化为虚无。   离离扑了过去,手刚刚触碰到气泡外壁,血色气泡上突然开启了一个圆圆的口子,她瞬间被拉了进去,洞口随即合拢,将她困在了里面。   离离只觉得周身陡然一痛,一片血红像火一样升腾,又像水一样波动,在这样灼热的痛苦之中,唯一的安慰,是她能握住柯以律的手。   他们就像被困在琥珀中的两只小虫子,在鲜红色的水火之中,浮沉不定。   因为痛极,她身上的剑气自然而然地震出,万千道光芒冲突转折,像光束在无数面镜子中折射,就是无法脱出封印。   在无望与剧痛中,离离神志开始模糊。   她就要……死了吗?幸好,柯以律就在身边。她艰难地握着他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陷入无尽黑暗的一刻,忽然有人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艰难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柯以律焦急的神情,他醒了,在不断开落的血色曼珠沙华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柯以律……”她的唇微微颤抖,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柯以律抱紧她:“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幻觉。”她笑着,眼泪哗地落了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的吗?”   话音未落,他们的头顶掀起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无数星辰般的火球倾泻而下。   柯以律将离离拥在胸口,用自己的后背保护她。   燃烧的星辰与他们擦身而过,整个封印中变成一片火海。他们在流星陨落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身体痛到极限,原来就不觉得痛了。   离离睁大眼,看着柯以律微皱的眉头下,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深幽暗黑的双眸中,倒映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凶险的一切。   好奇怪,这样在他的怀里,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她安心坦然,相信即使这个世界倾覆,化为尘埃,他也会带着自己逃离。   她把脸靠在他的胸口,也许,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周围一片宁静。   流星消失,世界一片黑暗,就像凝固的夜,冻在他们周身。   柯以律焦急地轻拍她的脸颊:“离离,离离……不能睡着,不然你会在这里化为虚无的!”   他的声音在那么远之外,虚无缥缈,离离听不清楚,她像个无忧无惧的小孩子一样,对着他微微笑了一笑。   柯以律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身体的疼痛麻木了,就像浸在温水中。他们都要化成水,融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这样,似乎也很好……   他脑中猛然间清醒过来,不,不能死在这里,至少……离离不能死。   “离离!”他绝望地抱着她,想要破出这个世界,可是任凭左右冲突,都没有半点作用。他的灵力渐渐地衰弱,全身灼眼的金光也转为暗淡稀薄,每一寸骨骼都痛得仿佛寸寸碎裂。   他耗尽了力量,抱着昏沉的离离跌落,一轮巨大的皎洁月亮升起,投下明亮的白光。   离离睫毛微颤,慢慢地睁开眼:“柯以律……”   柯以律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封印似乎渐渐透明了,周围绿草开出了小小的花,微风拂过,月光下花叶如波浪般起伏。   离离凝视着他,轻声说:“没事的,柯以律,就算就这样消失,也没什么……”   “你本来不会被封在这里面的,现在我至少要把你送出去!”他在她耳边用力说。   “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离离声音虚软,“一起化灰化烟,永远没人能分开我们,好像也不错……”   柯以律怔了好久,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好吧,这样……也不错。”   血光已经退去,平静无比,好像预示着,他们即将烟消云散。   越来越困的离离努力地睁大眼,看着这个月光下清透明净的少年,轻声说:“对不起,柯以律……我想,要是你没有遇见我的话,你的人生,一定会好很多。”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活着,又能干什么呢?”他坐在水一样的月光中,轻轻拥着她,“在喜欢上你之前,我的人生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黑暗深海的游鱼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   眼前还是越来越昏暗了,离离听见柯以律的声音在温柔地继续说:“离离,你就是我的光,是我黑暗中唯一可以追寻的方向,即使我的眼睛已经不适应强光,即使我的身体离开了深海就会分崩离析,即使我早已经知道,我的下场是飞蛾扑火,化为灰烬……所以我想我真的很爱你,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要爱……我真的希望,至少,在我死掉之后,你还能好好活着……”   离离一动不动,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有一点湿湿的水汽,隔着衣服,渗进了柯以律的胸口,冰凉如针,深深地刺进他的心脏间。   极深的恐惧,陡然涌上,柯以律抓住离离的肩,拼命摇晃她:“离离,离离……快醒来啊,不能睡着……”   可是,离离全身虚弱无力,已经再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月亮冰冷的光芒照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幻影重重,世界一片模糊。   “醒醒,离离……”他抱着她,疯了一样大声嘶吼。   他身上猛然炸开金光,耀眼升腾,灼得整个无远之境尽成赤红,半空的明月瞬间震裂粉碎,天地笼罩在炽烈的血红光芒之下,化为齑粉。   “砰”的一声,蔚清宁手中的茶杯忽然坠落于地。白色的碎瓷片,粉色的桃花瓣,碧绿的茶叶尖,在地上散开。   轩辕抬眼看他,微微挑起眉。蔚清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容冰冷平静。周围的桃花,纷纷坠落,花落如雪。   轩辕低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出事了?”   蔚清宁默然良久,站起身:“下棋的时候,适合去救人吗?”   轩辕微笑着收拢棋子:“蔚清宁,给你一个忠告。别太执著,该放则放。”   他反问:“若是不该放的,怎么办?”   轩辕笑眯眯地说:“不该放的,一狠心,也能放下。”   蔚清宁没有理会他,纵身跃上青蓝长空,化为晶莹微尘散去。   轩辕看着蔚清宁消失的方向微微皱眉:“吴离离,真是个麻烦的存在……”随即他又笑了笑,“幸好棋局没继续下去,不然我又要输得很惨了!”   蔚清宁撕开无远之境,在血红色光芒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幻影一样透明的离离。   蔚清宁周身紫光氤氲,如流星一般向着离离扑去,在她即将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破碎的血色空间里,他周身神光离合,如同烟云一般将她护住,缓缓落地。   抬头看,血封印已经被撕裂殆尽,红色的碎片翻腾着,化为虚影。   “真出乎意料,濒临垂死的蚩尤全力一击,居然能把血封印都破坏掉。”蔚清宁转头看见坠落在地上的柯以律,他已经力竭,陷入昏迷。蔚清宁没有理会他,抱着离离转身就走。   怀中人忽然动了一下,抓紧了蔚清宁的衣袖。离离艰难地睁开眼,低声叫着:“柯以律……”   蔚清宁对着她温柔微笑:“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柯以律……”她声音艰涩,却固执地叫着。   蔚清宁微微皱眉:“他死了,我们走吧。”   离离身体一僵,猛地挣扎起来。蔚清宁叹了口气:“骗你的,活着呢。”   离离从他怀中挣出来,扑到柯以律身边,用力抱起昏迷的柯以律。蔚清宁只得无奈地摸了摸柯以律的脉搏:“真的还没死,只是他耗尽了全身的力量,目前受伤严重而已。”   “蔚清宁……”她终于转头看他,颤声说,“求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救我,所以才生命垂危……”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只是小伤还能勉强对付一下,可是他现在这么重的伤势,我真的没办法。”   离离把脸埋在柯以律的怀中,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前面到底该怎么办。   蔚清宁伸手帮她扶起柯以律:“走吧。”   蔚清宁带着离离来到红枫簇拥的月湖边,叩响柯以律家的门。   开门的赫然是柯以纾。她大叫一声:“哥!”踉跄地扑了上来。离离默默地退到旁边,柯以纾一把抱住柯以律,感觉到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瞪着离离:“你怎么把我哥害成这样的?”   离离沉默,蔚清宁把柯以律放到床上,冷冷地说:“柯以纾,是离离冒死进入血封印救你的哥哥,现在他力竭所以陷入昏迷了。”   柯以纾咬住下唇,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柯以律,怔怔地问:“蔚清宁,我哥……能醒来吗?”   “我不知道。”蔚清宁漠然地说。   有风自窗外吹进来,离离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柯以纾翻翻白眼:“保持空气流通对病人有好处,你知道吗?打开窗户然后拉上窗帘!”   离离拉上了窗帘。   “里面这么黑,怎么办?”柯以纾又问,离离只好默默地开了灯。   蔚清宁一把拉开窗帘,关了灯:“柯以纾,为了刁难离离,你连自己哥哥的身体都不顾了?病人处在灯光下有什么好?”   柯以纾捂愤恨地说:“我哥……他变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吴离离!”   “你哥哥变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责任?”蔚清宁反唇相讥。   柯以纾不敢对抗他,只能猛地转头盯着离离:“吴离离!我哥已经回家了,你还愣在这里干吗?给我滚出去!”   离离却看着柯以纾,低声问:“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他现在昏迷中,要是神族过来惩罚他,或者魔族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能帮上一点忙。”   蔚清宁皱起眉:“他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难道你还能守着他一辈子?”   “他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他一辈子无法恢复,那我就一辈子照看他。”离离轻声说。   蔚清宁没再说话,紧盯着她,目光冰冷。离离却只是看着柯以律,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柯以纾冷笑着:“我自然会好好照顾我哥的,用不着你费心。吴离离,你给我滚!”   “以纾……”柯以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轻轻地叫了一句。   离离欣喜地转头,柯以纾一把拉开她,颤声叫:“哥……”   柯以律轻轻地握住了离离的手:“以纾,不要这样对离离。她如果不是为了我,不会落到现在这么艰难。”   柯以纾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哥,你一醒来就只想着她好!我和你在一起十年,我们差点就结婚了!”   “对不起,以纾。”柯以律愧疚地看着她,“你为我牺牲这么多,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你针对离离的理由。”   柯以纾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喃喃地说:“好,从始至终都是我针对她,你却从来不想想,为什么我会针对她!你们在一起吧,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冲出了房间。   离离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蔚清宁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理她,先管好你自己吧。”   是,现在摊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确实比柯以纾,要麻烦多了。   离离知道,自己和柯以律,恐怕真的没有好下场。只是,她和柯以律握住彼此手的一刹那间,仿佛无忧无惧。   蔚清宁瞥了他们一眼:“柯以律,没有了柯以纾在身边,你身上的曼珠沙华会时时发作,你准备怎么办?”   柯以律平静地说:“请你帮以纾去除掉身上的烈焰琉璃吧,让她以后好好地一个人生活下去。”   蔚清宁盯着他好久。柯以律却只是疲倦地闭上眼睛,和离离手拉着手。   “随便你。”蔚清宁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在门口,他又忽然停住,转过头:“离离,我比不上他的原因,你能否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进不了你的心,不是吗?”   离离无言以对,蔚清宁沉默地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离离和柯以律,他们双手相握,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们,前面的人生,似乎都是荆棘,可能走上去,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只是,如果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就算路边开满鲜花,又有什么用?   秋天对于受伤需要休养的人来说,是很好的季节。   福禄考渐渐凋谢,但枫叶红遍了湖边,朝阳下波光明亮的月湖像一枚灿烂水晶,静静躺在红丝绒之中,令人惊叹。   离离到柯以律的房间里,把窗帘拉开,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卧室。   “醒了吗?今天天气很不错哦。”   柯以律在阳光下微眯起眼睛,看着全身镀着灿烂阳光的她。   离离转身把浴室门打开,帮他挤好牙膏,浴缸放满水,然后带门出去:“洗澡别太久哦,你现在身体虚弱,泡久了容易晕倒。洗完澡后下来吃饭。”   “嗯。”他应了,听到她跑下楼,脚步声咚咚咚,无奈地在后面喊她:“离离,别跑这么快,摔倒了怎么办?”   待柯以律走下楼梯,吐司正好从面包机里跳出来。   系着可爱的圆点小围裙的离离,正在把煎蛋从锅里翻出来,转头看见他,便指指旁边那棵生菜:“帮我洗一下。”   柯以律乖乖地拿起菜,把叶子一片一片剥掉,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他的手修长匀称,洁白如瓷。   离离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胖胖短短跟小猪蹄似的手,心里一阵郁闷。   他抬头看,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手真好看。”   她依然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连指甲都完美无缺的那一双手,捧着那一尾艳蓝的斗鱼时,在黄昏的大雨中,美得令人心惊。   那个时候,她怎么能想到,这双手,竟然会有和她握在一起的一天。   仿佛为了驱除心中那种伤感,她低声问:“昨天你的曼珠沙华好像没有发作,我在想,会不会是渐渐复原了?”   “这个伤也会复原吗?”他低声问着,微笑。   “说不定会有奇迹呢。”她声音低若不闻。   “是啊,也许会有奇迹……”   离离把吐司切开,铺好生菜火腿奶酪和鸡蛋,柯以律在桌前坐下,乳白色的餐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种在米黄色的小花盆中,生机盎然。   “这个花是哪里来的?”他抬手摸了摸。离离在他对面坐下:“昨天放学回家时买的,很可爱吧?”   他点点头:“嗯,很可爱。”   “总觉得你家好冷清。”离离转头环顾四周。   “我不习惯别人介入我的生活……以前,我只想一个人活到老算了,不过,现在我的理想不一样了。”   离离支着下巴,眨眨眼看他:“现在有什么希望呢?”   柯以律望向外面粼粼的湖面:“我现在,只希望自己永远在这里的秋日枫树林中,失去所有的力量,身体不太好,却也死不了……”   离离笑得几乎把牛奶喷出来:“喂喂,你的理想还真奇怪!哪有人希望自己身体不太好的?”   他笑着:“因为,身体好了之后,你就不会照顾我了,而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也许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吧。”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   “离离……”他声音轻轻的,温柔低暗,“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离离的心猛然颤抖,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感觉,堵塞在她的胸口,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现在我身体恢复了,你也没有理由会留下来陪我了,可我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秋日火一般的红枫中,月牙一样的湖面,波光闪耀,不安定的光芒,在他们之间闪烁。她轻轻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放心吧,以律,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他的手掌冰冷,她的手却是温暖的,让他舍不得放开。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在月湖边散步。   红色枫叶,在秋风中旋转落地,而离离在柯以律的眼中,是比这鲜红更加令人心动的颜色。他陪她坐在枫树林中,看着前面碧蓝的湖水。   “我们都是承灵体,却分成了神魔,真惨。”她低声,喃喃地说,“以律,你是……怎么变成神族的一员的?”   “是因为遇见了以纾。”他轻声说,“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住在这里,我捡到了以纾,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爸爸妈妈很开心,虽然她拥有很奇怪的力量,但我们还是把她留下来了。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也经常像我们这样坐在这里,看我带着以纾在枫树林中采满怀的花抱着,跑过来跑过去……”   风卷起无数红叶,落在他们身边,他捡起落在手边的一片红叶,继续说:“后来有一天,我妈妈抱着我们哭了好久,说爸爸不会回来了——飞机坠毁在太平洋,连残骸都找不到。妈妈无法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呆下去,仓促地带着我们去了法国。我们一直住在法国的枫丹白露森林附近,妈妈积郁成疾,无论怎么保养,还是日趋衰弱,哪个医生也治不好她。”   他把手中的枫叶放开,叶子随风打转,飘落在湖面上,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离离不由得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她理解他的感受。父母遗忘了她之后,她常常走到某个曾经和父母一起走过的街道,带着一种恍惚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会带着小合,从街道的那一边拐过来,于是一家人一起欢笑着,就像从来没有离别一样。   他转头看她,流露出淡淡的软弱:“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九岁,以纾八岁。我们抱在一起哭,躲在花园的玫瑰花下,就好像以前和妈妈玩捉迷藏一样。然后有人拨开花枝,找到了我们——他从遥远的东方,一直找到那里,找到了我的妹妹,要把她带走。”   离离冲口而出:“是神族的人吗?”   他点点头:“是族长盘古。我没有了父亲,母亲,连妹妹也要被带走。我死死抱着妹妹,哭着求他。那个时候,蚩尤的力量已经几千年没有复活了,而他看出我是可以继承蚩尤力量的承灵体,就问我要不要和妹妹在一起。不过,如果我答应的话,人生就会改变,一辈子,再也没有幸福生活了。”   柯以律的声音迷惘,越来越低,离离静静地靠在他身上。   柯以律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我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好是坏,但我总算没有失去以纾,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这就够了——那个时候,我一直这样想。”   “柯以律……”离离的心口微凉,颤抖着声音,轻轻叫他。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不过,遇见你之后,我想我终于可以放开妹妹,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再好的兄妹,也不能一辈子不分开。”   他微笑的容颜在红叶纷飞中这么好看,离离呆在那里,忽然想起那个下午,她在迷幻一样的初秋阳光和湖水倒影中,就像受了蛊惑一样,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他。   他是男生,肯定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做吧。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柯以律低头轻轻亲吻她的掌心,亲着上面细细的掌纹,就像亲着她所有过去的、未来的人生轨迹一样。   “有时候,我真觉得人生奇妙。在我们刚刚认识,我亲了你掌心的伤口,对你说,你死定了的时候,我怎么能想到,最后死定的人,却是我自己。”他抬起睫毛,双眸如湖水一样幽暗动荡,“离离,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么离开也行。不过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因为,这个世上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只你一个,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一转身,都会看到我,就算你腻烦我,厌弃我,我也不会离开。”   她的心剧烈地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不敢看他,慌乱地说:“柯以律,我……我现在要是离开你,也……没有地方可去。”   柯以律的唇角上扬,如冰冻的湖水,遇上和煦的春日,终于化成温柔的水气弥漫。他伸手紧紧抱住离离,四处清风吹来,红色的枫树在风中飘散。   就在此时,柯以律的神情忽然转成痛苦,捂住了胸口。   每一根血脉,都像被烈火灼烧,他全身都痉挛起来,喷出来的血,化成曼珠沙华朵朵落地。   离离赶紧扶着他坐在石头上:“以律……你……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绽裂,血狂涌出来,血色花朵在全身疯狂地绽放,几乎无休无止。   离离泪流满面地叫他:“以律,以律……”   他的伤,越来越严重,已经不仅仅只是吐血,连胸口,也开始绽裂伤口。难道他真的要从此消失了?   柯以律在极度痛苦中,已经昏迷,伤口还在流血,极致绚丽的花朵,开在他们之间,她绝望极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柯以律扶回屋内。   身后,有人轻轻敲门,她回头看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口,眼神无比深暗,令人畏惧。他问:“吴离离,你准备怎么办?”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是你!”   居然是,那个宿命一般的早晨,与她擦肩而过时,告诫她应该带上一把伞的那个美少年。   他朝她微笑一下:“对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盘古。”   神族族长,创世神盘古。   在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那一次,他就曾经警告过她。如果那时,她听了他的话,带上一把伞,她就不会和柯以律认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痛苦悲伤。   “你终于,还是入魔了。”盘古仿佛叹息一般,在她面前坐下,“我一直觉得,把你卷入神魔之争会比较麻烦,但看来,你还是没听我的劝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扶着昏迷的柯以律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下:“你知道那天我会被山鬼附身吗?”   “这我倒不知道,虽我的力量已经衰弱很多了,对于未来,只能隐约有点感应,具体的情形没办法看得太清楚。”他眸子清亮,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神情,“我的外貌无法改变,停留在十六岁的年纪,无休无止……有时候也真的很烦人。”   离离茫然地说:“那天如果听你的话,回去拿一把伞就好了……”   “这也未必,你被卷入神魔之争,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算那一天你带了伞,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你以为,每个普通人都能被神族或者魔族附身吗?”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承灵体吗?”她愕然问。   “如今神族和魔族之间,只有你和柯以律两个承灵体,其他人都是转世。蚩尤在远古时期的涿鹿大战时被震得形神俱灭,几千年来,他的力量一直没办法转世,后来,我去找西王母柯以纾的时候,发现柯以律是完美无缺的承灵体,可以接受蚩尤的力量,所以才将他带进神族的。不过,即使是他这么优秀的承灵体,被改造的时候也非常痛苦艰难,能成功也是侥幸。”   离离问:“那……我呢?”   “你相信魔族说的,你是承灵体,所以山鬼的力量转移到你的身上,你就成了魔族吗?”   离离愕然看着他,心口慢慢流过一丝恐惧,她预感到,马上就有什么她无法承受的东西猛然压下来。   可她无法逃避,她只能清晰地听他说:“虽然蔚清宁把你藏得那么好,小心翼翼地守护你十七年,从来无人能惊扰你——可是吴离离,上古三神之一的力量在你的体内,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逃得过吗?”   窗外的阳光,骤然暗下来。离离的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不敢置信地问:“上古……三神?”   盘古,伏羲,女娲,蔚清宁曾经跟她说过。   盘古,是面前这个少年。伏羲,神族的君上。女娲,已经死去。   “我是……谁?”   “你真想知道吗?”盘古冷笑着,伸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一个巨大的圆形镜面,出现在她面前。   镜面中,浮起画面。   一开始,是大片的广袤平原,远远的,平原的尽头忽然冒起滚滚烟尘,如水波一般自地平线推进,那是狂奔的大片猛兽,奇形怪状,被背上的人驾驭着,向这边冲来。有长角的马、四个翅膀却没有头的大象、鸟嘴的豹子、三条尾巴的老虎……离离愕然问:“这是魔兽世界,还是指环王?”   盘古淡淡地说:“是涿鹿之战。”   离离翻找着脑中不多的知识:“黄帝和蚩尤的决战?”   “嗯。都是五千多年前的幻影了。”盘古的声音沧桑。   天空中有一只长着巨大翅膀的应龙掠过,坐在龙背上的人,正是轩辕。   “黄帝轩辕……现在背叛了神族,归于魔族。”盘古指着站在地上统兵的另一人,“炎帝,如今的力量,在齐澄寒身上。”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如同火光一样耀眼的女孩子,背后长着炽烈的风火之翼,如同在乱战中盛开的一朵灼眼鲜花。   “明月姐姐……”离离不由得叫了出来。   “九天玄女。”盘古淡淡地说,他的手指一点:“而这是蚩尤,现在的柯以律。”   正冲过来的蚩尤,在风伯雨师与魑魅魍魉的簇拥之下,飞扬跋扈,势不可挡,即使在数千年后看来,依然不可一世,令人畏惧——但这个人的长相跟以律一点都不一样。   “柯以律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承灵体,继承了他的力量,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应龙率先发难,雷霆震怒,风雨大作,蚩尤的坐骑碧睛犼一声吼叫,带着蚩尤直扑上去。   碧睛犼以龙脑为食,身上的火光熊熊,立即将云雨化为水汽。应龙带着背上的轩辕急退,蚩尤从碧睛犼上跃起,右手急挥,白色的光线劈开面前纵横的水雾,如同破开九天,连远山都被他斩成了两半,轰然倒塌。   离离不由得低声叫出来:“那是……”那是她身上,时时会冒出来的剑光!   虽然蚩尤的剑光更加声势惊人。   “是辟异剑,能让众神退避的剑光,无论怎么厉害的神魔,遇见它都没有办法抵抗。”   离离不由得颤声问:“为什么……辟异剑会在蚩尤的身上?不是在山鬼的身上吗?”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盘古微笑。   画面转变,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躺着死伤无数的战士尸身。一身鲜明彩衣的九天玄女走出战营,告别黄帝与炎帝,化为玄鸟,直向西行,向玉山而去,朝拜静卧在瑶池之上琉璃榻中的西王母。   西王母与柯以纾长得很像,然而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凌厉耀眼,左右偎依着文豹和虎狼,容光逼人。   与玉山遥对的,是昆仑山,万峰簇拥之上,冰川晶莹之中,昆仑神宫矗立千万年,皎洁生辉,永无尘垢。   西王母向着昆仑山燃起信香,遥祭昆仑神宫。   暮色四合,天空是虚幻的珠灰紫色。莹白的昆仑山峰上,有渺渺的烟云向这边飘来,转瞬间已经凝结在熏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之上,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隐约恍惚。水为佩,风为裳,眉梢鬓角携带着云霞雾岚,裙角像花朵一样,轻柔绽放。   离离心神激荡,恍恍惚惚,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声问:“她……她是谁?”   盘古简单地说:“女娲。”   “她可真美……真人也是这样吗?”离离茫然地问。   “不知道,我没记忆了。这个世界创造出来之后,我就因为灵力用尽,沉睡到近几年才不得不苏醒,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灵掌管了。”   离离在心里暗想,没有神灵掌管是什么意思?就算传说中女娲死了,神族不是还有伏羲吗?   还没等她多想,镜面上,画面已经转到涿鹿战场,在万军交战,血腥厮杀之中,炎黄二帝的军队在蚩尤的攻击下,只能节节败退。   辟异剑白光纵横,整个大地几乎被夷为平地,连苍穹都几乎破败。滚滚黑云中,蚩尤无人能挡。   然而,在蚩尤军横扫而过的鲜血修罗场中,忽然有明亮的神光,自天而降。整个昏暗天地,骤然明亮。   一身素衣的女娲,如太虚幻境中一朵孤云冉冉,自昆仑山而来,降临在混乱战场之上。衬着背后迅速流逝的云絮,她就像微风中舒卷的烟雾,恍惚是在变幻,又似乎是漫天流转的风云中唯一的实体。   正在厮杀的人,都怔愣在那里,被这震慑人心的情景定住,无法移动半寸。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住了,除了风云依然在流动。   然后,那白衣的神女,携带着身后的云霞雾岚,向着乱军之中的蚩尤飞扑而下,如同一抹晴岚,划过整个天空,白兰花的花瓣一样纤细洁白的手指尖,轻轻地点向了蚩尤。   蚩尤身下的碧睛犼跃上长空,向着她的手,一口咬去。   金光骤现,自她的指尖迅速震荡开,他碧睛犼顿时化为血色尘埃,消失在空中。   蚩尤的掌心中白光纵横,刺向她的眉心。   她折身避过,裙袂舒展,转眼已经如幻影一般转到他的身后,那可以轻易溶金销玉的手指,轻点向他的后脑。   蚩尤的身上陡然射出万千道刺目白光,身在局外的离离,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这四面八方的白光射出,身在当场的九天玄女、黄帝、炎帝等所有人,包括天上天下触目可及的一切,都将被斩成破碎!   但,就在这一瞬间,女娲雾岚一样的神光倏忽笼罩了蚩尤周身,所有的白光都没入了虚幻辉光中,她的手指依然不偏不倚地点在蚩尤的头顶上,然后,他们两人的整个身体,在瞬间化为透明。离离只看到一团刺眼无比的白光,在她的手和他的肌肤接触的一刹那,爆炸开来。   自此,整个画面变成一片白光,镜面震荡破裂,块块碎片坠落,化为乌有。   离离只觉得眼睛痛极了,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盘古缓声说:“那力量太强大,我的三生镜无法再回溯了。后来的事情,就是魔族几乎全军覆没,然而辟异剑所有的力量都加诸在女娲的身上,导致她和蚩尤一样形神俱灭,只剩下残余的一缕力量,和辟异剑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那时我还在沉睡中,三神只剩下伏羲,他无可奈何,只能将辟异剑和女娲本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让她变成了半神半魔之体。可即使这样,女娲依然沉睡不醒,而且最终,还是灰飞烟灭了,我当时刚好从沉睡中醒来,也只来得及抓住她残余的一缕力量。”   离离只觉得透不过气,一种令她极其恐慌的,陷入陷阱的感觉,紧紧地擢住了她的咽喉。   “拥有上古三大神之一女娲的力量,又拥有魔族第一神器辟异剑的力量,而且还半神半魔,无论哪方,只要能得到她,就等于在神魔的战争中拿到了最大的王牌——更何况,还有蔚清宁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盘古缓缓说着,用一种怜悯而又惋惜的神情,注视着她:“可你和女娲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你长相和她天差地别,你根本没有前世记忆,你身上的力量只有辟异剑,你身上的神性被魔性彻底压制。你是蔚清宁制造出来的,失败的承灵体。”   离离茫然地盯着虚无的一点,睫毛微微颤抖:“我是吴离离,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只是运气不好,被你们卷进来……”   “别傻了,没有运气这回事。”盘古嘲笑地看着她,“你是神魔两族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可因为蔚清宁将你保护得太好,所以没人能下手。后来神族得到了柯以律,魔族折损过半,蔚清宁又只顾着你,根本没有站在魔族这一边的表示,所以他们才会无奈之下,牺牲了山鬼,以求尽快将你和蔚清宁拖进来。”   离离声音喑哑:“你别骗人了,这只是巧合……”   活泼可爱的嘉南,性格火爆的明月,优雅迷人的轩辕……难道,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   “只需要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在魔族微不足道的山鬼,只需要将柯以律引到你回家的路上,只需要下一场雨,让你停下脚步遇见山鬼的死亡,让你身上附着了山鬼的力量,魔神的平衡便立即打破。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魔族这个阵营的人。不然,你以为神魔的力量,随便就能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像柯以律这样优秀的承灵体,我费尽心血培养,才终于让蚩尤的力量醒转,而你,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吸纳山鬼的力量,成为魔族的一部分……你相信吗?”   离离的头痛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   陷阱,欺骗,所有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可,她又想起,曾经在山鬼的书房中见到的,夹在书中的那一张画。   那又是什么?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是假的,又要怎么分辨?   她觉得脑中像有千万把小刀在乱捅乱剐,全身的血流得那么快,一阵一阵的冰冷。   “其实,柯以律和我,一直都在你的监视下,是不是?”她突然问。   盘古坦率地承认:“对,我只是想,你身上毕竟有蚩尤的力量,说不定会更容易和他相处。所以,随便你们。”   “那么,他是真的喜欢我吗?这也是欺骗,是陷阱吗?”她泣不成声,大吼出来。   那黄昏中,一回头看见的冷漠少年,是假的;那曾经和她一起走过落满白花的走廊的双脚,是假的;那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牵住她的那一双手,也是假的……全都是设计好的美丽陷阱。   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如果真的是假的,柯以律现在身上用鲜血绽放的曼珠沙华,又是什么?   “是真的……”盘古低声说,“我只是没有约束你们而已。”   “你能救他吗?”离离颤声问。   “不能。”盘古淡然地说,“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是谁?”离离急促地问。   “我要事先提醒你,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有时候,你奋不顾身扑去的,反而是死路,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离离打断他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走到最绝望的时候了,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   “吴离离,辟异剑是天地间生出来对抗神族的,要解决它,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你们是承灵体,不过只能活上百年。你又何必这样螳臂当车,徒劳地挣扎?”   “你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离离咬住下唇,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未来远不可知,我只能活在当下,至少我现在有自己重视的,能让我在将来,不至于遗憾难过悲伤。”   盘古用深暗的眼睛凝视着她,淡淡地说:“所有的遗憾难过悲伤,全都会消失不见。”   “那么你告诉我,你活这么久,千年万年,到底,意义是什么?”   盘古一时怔住,那苍白的少年面容上,露出茫然。   离离继续说:“没有意义对不对?所有人都会死,所有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世间根本就没有可以永垂不朽的东西……你觉得一切都是空虚的,可我不是女娲,我不是神族不是魔族,我只是个人类,我只想,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做想做的事,普普通通,一路走下去。”   “你真是执迷不悟。”盘古轻声说着,显得有点疲倦。   离离的声音轻颤,却依然固执地说下去:“对,我执迷不悟,就算悲哀痛苦,也是命运送给我的礼物,你觉得我的生命好像一只蜉蝣,一根草。可是,永恒的你却不一定比我的人生更精彩。因为,你从来不曾投入地活过一天,你就等于从来没有活过!”   盘古沉默良久,站起身,取过一支笔,写下一个城市的名字递给她:“那么,去找你想要找的人吧。不过我力量还没恢复,只能知道他的大概方向,至于其他的,就需要你自己了。”   她低下头,看见纸上写着,神农。   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一切的盘古,冷冷地说:“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只是顺应你的心意。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神农,传说中能治疗一切伤病的神。   可是,即使知道他所在的城市,又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离离托付家庭医生和护士,让他们先照顾柯以律,准备去找神农。   还没出门,离离就发现,有个大麻烦,在等着她。   客厅中,有个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茶褐色的头发在下午阳光中光泽鲜明,金色的眸子闪烁着琥珀一样的光芒。   离离愕然地说:“凯兰?”   他向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再次见面你还能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别后一切还好吗?”   离离点点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有件事不能不找你说清楚。”凯兰的手中戏法般地出现一根碧绿色的须状植物,有手掌那么长,细细的,长着两片嫩绿的小叶芽。   “这是我的七宝妙树,被你削断了。请问你要如何赔偿这棵我花了上万年、用尽天下所有珍宝再糅合全部灵力炼出来的神树?”   离离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我无心的,一不小心就将它折断了……”   “七宝妙树无坚不摧,无强不破,只有辟异剑和它相生相克,本来以为柯以律的力量对付你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才答应盘古借的,谁知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   “对不起,”离离下意识地道歉,但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喂,凯兰,要是我的力量不足的话,那么就是我的辟异剑被你的七宝妙树挡住,然后死掉?”   “对,可现在不是你完蛋了,而是我的七宝妙树完蛋了!所以你要赔偿我!”   这人什么强盗逻辑啊?离离无语了。   “我听说你要去找神农,把七宝妙树也带去吧,一定要弄好它!”   离离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那么,你认识神农?”   “盘古告诉我的,我不认识神农,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找到他!”凯兰拉起她就走。她跌跌撞撞地跟他出门:“是……谁?”   “蔚清宁!”   话音未落,离离已经重重地撞在了一扇门上,她揉着额头一看,已经是蔚清宁的家门口了。   凯兰上前敲门,郁闷地说:“蔚清宁喜欢在自己家设结界,没办法直接转移到他家里面,不然就省得我们走路了。”   假山披拂着紫藤,花朵垂垂,九曲桥边簇拥着大片出水的荷花,桥外牡丹如锦,垂柳依依。安静缓慢的春天,在这里一直停留,永不离开。   凯兰拉着离离闯进客厅,   蔚清宁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很随意地笑了笑:“凯兰,你带着离离过来找我,有事吗?”   “把七宝妙树还给我!”凯兰举起那根平平无奇的草根。蔚清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把它借给神族来对付离离,现在弄断了,你是不是应该去找神族的人?”   “我不管,你不是喜欢离离吗?我看就是你的责任!把七宝妙树原原本本地给我恢复了!”   离离狼狈地看了蔚清宁一眼,不敢说话。   蔚清宁走下楼梯,拉过离离的手,一口拒绝:“办不到,如果神农在,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神农至今还没回归神族,谁能帮你弄好七宝妙树?”   “你去找啊!我知道你能找到。”   蔚清宁微微皱眉:“你烦不烦,不过是件宝物而已,也不见得怎么好用。”   凯兰顿时跳起来:“七宝妙树是我的命,不准攻击它!比如这个吴离离还只是件次品呢,可是她要是死了……”   “凯兰!”蔚清宁打断他的话。离离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当然是个次品,和女娲真的是没法比;另一方面,盘古说的那些,好像都是真的……蔚清宁,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长大。   他是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她默然地低着头,蔚清宁温声唤她的名字:“离离……”   “我见过盘古了,已经知道一切。”她抬头对他笑一笑。   蔚清宁迟疑了一下,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了我神农的大概方位,只是那是很大的一个城市,几百万人,不知道要怎么找。”   “我不管,反正你们要尽快找到他,把我的七宝妙树搞定!”   蔚清宁根本没有理会凯兰,依然盯着离离,缓缓问:“你是为了柯以律的伤,所以想去找他的,想要治好他?”   “嗯。”离离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覆着蔚清宁的双眸,那眼中闪烁的,却是一点冰凉寒意,就像玻璃的断口,锋利无比。   但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已,他的面容上,浮出一线温柔微笑:“好吧,我有办法帮你找到神农。”   “真的?你愿意帮我吗?”离离猛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激。   蔚清宁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对,只要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承诺,让离离的眼泪不由涌了上来。   入夜后的植物园,一片寂静。夜间开放的花在静静地吐着芬芳。蔚清宁带着离离在月光下查看方位,将七宝妙树种在了门口不远处一个显眼的地方。   离离有点怀疑:“神农真的会来植物园看吗?”   “我相信他一定会过来看,毕竟他是神农。”他说着,将七宝妙树埋好,掌心虚按在埋藏的地方。   紫色光晕散开,七宝妙树根部的嫩芽飞速生长,自地面钻出,在暗夜中幽光荧荧,迅速长成一棵两米来高的树,树干修长纤细,大朵大朵的花在枝头开放,五颜六色,光华无限。   “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难看死了,真没品位。”蔚清宁看着这棵开着七种花的七宝妙树,忍不住唾弃。离离笑出声:“我觉得还可以,很好玩啊。”   “好玩,就像以前我们拿各种动物做实验,乱拼一起弄出来的那些怪兽?”他随口问。离离有点茫然:“啊?”   “几千年前的那些异兽啊,最搞笑的是那个帝江,长得跟布口袋似的,你还给它加上四只翅膀,看起来就像会飞的无头猪。”   离离默默微笑,被他带出植物园之后,离离才轻声说:“蔚清宁,我……不是女娲。”   蔚清宁怔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嗯,完全不同,其实……始终只是我的自我安慰。”   他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他在月光下暗淡的神情,离离不由得有点愧疚:“蔚清宁……”   他打断她的话:“好了,回去吧,明天开始,我们都要在植物园蹲点,很辛苦的。”   离离低着头,应道:“好。”   第二天,植物园的消息立即在全市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工作人员表示,昨晚还没有见到这棵树,但今天早上一上班,就看到了它,而且还开出七种不同的花朵,这种奇异的植物到底从哪里来的,目前还不得而知……”主持人面对着镜头,激动地说。   下午开始,陆续有人过来看七宝妙树,离离和蔚清宁坐在植物园对面的咖啡厅中,看着进出的人群。   一直坐到植物园快关门了,都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离离和蔚清宁准备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回去。离离用叉子把慕斯蛋糕分成两半,一半放进蔚清宁的盘子中。   蔚清宁端着杯子,看着她微笑。   离离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在这里吃了一个下午了,有点吃不下了。”   蔚清宁含笑说:“在维也纳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一起吃点心。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   离离默然低头,叉着自己碟子中的蛋糕。   忽然,蔚清宁站起身,向外走去。离离赶紧跟着他一起出去,外面已经是晚霞满天,有人站在植物园门口哀求工作人员:“真的已经关门了?让我看一眼不行吗?就一眼……”   “不行啊先生,明天来吧。”   “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呢?”他一脸沮丧,“我一看到新闻就赶紧跑出来了,请你就让我看一眼吧,一眼就好……”   “对不起先生,明天再来吧。”   蔚清宁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神农。”   离离诧异地看看蔚清宁,又看看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普通男人,瞠目结舌:“神……神农就是……他?”   “对啊,就是我……真没想到,我躲了这么久,还是被你们引出来了。”神农,现在叫叶轻一,一脸烦恼地坐在蔚清宁的车上,“请快点好吗?我今晚还要加班,是背着老板偷偷跑出来的,现在老板快要回办公室了,被发现了是要扣加班费的啊……”   离离低声问:“不能请假吗?”   “请假要扣工资的!我们公司管理很严格。”   “什么公司?”蔚清宁问。   叶轻一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脯:“全球排名第三的生物工程公司!”   话音未落,蔚清宁淡然地对司机说:“去机场。”   叶轻一目瞪口呆:“喂喂,我不能跟你们走的,我的加班费我的工资我的奖金……”   “亚洲区负责人会打电话给你们老板的,跟我们走吧。”   “不……不是吧,要是没打呢?”   “跳槽到全球第一的生物工程公司,工资翻一倍,可以么?”   “好……不过我得打个电话给我女朋友,不然的话她一定会骂死我的。”   他苦哈哈地拿出电话,点头哈腰赔笑:“……真的不是和别人鬼混,真的是出差……啊?别打电话去问我同事啊,其实我是被人绑架了,茉莉你听我说……”   听着他的哭腔,这下连蔚清宁都只能长叹一口气。   离离悄悄地问蔚清宁:“他……真的是神农吗?”   “嗯,放心吧,他和以前的神农,长得一模一样,连个性也一模一样。”   “神农就是这样的?”   “对啊,和以前一样又爱老婆又怕老婆。”   离离彻底无语了。   不过,这个外表含糊的神农,治起病来一点都不含糊。   在飞机上稍微检查了七宝妙树后,他就说:“灵脉被辟异剑斩断了,要导引一下。我得先把七宝妙树的精魂引出来。”   叶轻一卷起袖子,把七宝妙树放在掌心,捏着须茎,将指尖按在叶片上。片刻后,枝条的顶端,缓缓地张开了一颗新芽,平平无奇的一片嫩绿的叶子抽了出来,在枝头微微颤动。   那片叶子在摇动几下之后,被叶轻一轻轻晃动的手指吸引,一缕彩虹一样的耀眼光芒从其中钻出,像一条七彩小蛇一样,缓缓地滑进了叶轻一左手的掌心。   叶轻一屏息静气,离合变幻的彩光在他全身流转,然后颜色渐渐褪尽,色彩减淡,最后只剩下一片青光,散在他全身。   叶轻一手臂微抬:“我把七宝妙树的精魂在体内养一会儿。你们刚刚不是说,被辟异剑伤害的那个人,还有对应的烈焰琉璃吗?记得把那个人也找过来。”   下飞机的时候,叶轻一一看见凯兰,就拍拍自己的肩膀,七宝妙树如同惊醒一般,从他的掌心立即钻了出来,扑向凯兰。   神光耀眼,珠光宝气,顿时笼罩了凯兰。他开心地拍拍七宝妙树:“宝贝,又漂亮了!”   蔚清宁在旁边低声诋毁:“真庸俗。”   凯兰瞪了他一眼,抬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我已经帮你们找到柯以纾了,她在月湖边等着了。”   叶轻一苦着脸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位在哪里?我看完了要马上回去,否则我女朋友非杀了我不可!”   在月湖边,他们看到了柯以纾。   才一个月不到,原本明艳逼人的少女变得憔悴暗淡,蔚清宁拉住离离:“你就别进去了,我想柯以纾可能不喜欢看到你。”   离离嗯了一声,停步站在原地。   应该……没有问题吧,叶轻一是神农,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   可是,她忽然想起了,盘古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有时候,你奋不顾身扑去的,反而是死路,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蔚清宁挥手劈开空气,将她往里面推了进去,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先回去休息,等柯以律一恢复,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离离被蔚清宁推到他的家,跌坐在春日花朵之中。   她真的累极了,可是那一夜依然睡不安稳,蔚清宁那边,始终没有传来柯以律的消息。   半夜时,淅淅沥沥的冷雨,敲击在窗上,她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梦里,一片污黑云雾,只有盘古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梦境。   “……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她的胸口,传来抽搐般的阵阵心悸。静谧的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声,沉重急促。   天亮时,蔚清宁没有回来,离离拿了伞出门。   深秋的早晨,有点寒冷。她到月湖边的时候,雨终于小了点,起了风,寒意逼人,挂着零星红叶的枫树,静静矗立。   离离开门走进客厅,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给客厅里那条蓝色的斗鱼喂了食。身后的门,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离离转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柯以纾,还有她挽住的柯以律。   柯以律和柯以纾合撑一把伞,站在细细的寒雨中,目光和离离正好对上。   柯以律的脸色十分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在看见离离的时候,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真的,被神农救回来了。离离忍不住鼻子一酸,又想微笑,又想哭泣。   柯以律垂下眼,柯以纾挽着他的手,走到离离面前:“我们刚刚散步回来……今天中午的飞机,马上就要回法国了。”   离离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柯以纾冷笑着将头靠在柯以律的肩上:“吴离离,我和以律,会回法国去继续我们未完成的婚约。”   柯以律微微点点头:“是。”   离离手一松,手中的鱼食掉了一地。她如同梦呓一般地问:“你身体好了,所以……要回去法国,和柯以纾结婚了?”   柯以律转头看柯以纾,低声说:“我们回去后,可能很少会来这里了,你若喜欢,再去湖边走走吧。”   柯以纾横了离离一眼,然后指指墙上的钟,说:“十分钟!”   柯以律沉默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着离离,低声说:“好。”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离离和柯以律两人。   蓝色的斗鱼,在鱼缸中游来游去,除此之外,似乎屋内的一切都是凝固的。良久,柯以律终于说:“之前……给你带来的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   离离怔怔地问:“你现在不需要我了吗?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在一起,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吗?”   柯以律没有回答,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安静的室内,他们只隔着一两尺距离,他注视着她,用那种仿佛今日以后,永远也不可能再看到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离离,我永远忘不了我们曾经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   离离眼中含着的泪,终于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不过,可能我忍不住了,因为毕竟,只有以纾才能克制我身上的伤。其实我没有跟你说,我每次发病,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就特别痛苦。我想神农说得对,我和你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还是和以纾在一起比较好,也许我是背叛了你,可离离,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他说着,长出一口气,就像叹息一样,“每当我身上的曼珠沙华发作,痛得整夜睡不着,我就躺在暗夜中,把和你在一起的记忆翻出来,把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面前,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熬过那些痛苦。可,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离离透过泪水,凝望着他宁静清澈的微笑,就像,他在说着和她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是离离,即使很喜欢,有些事情,我也忍受不下去了。虽然我一次又一次想起,你牵着我的手说,柯以律,不要离开我……可是我,真的想要离开你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难过,又像是疲倦了,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离离,我是个背叛者。我决定屈服于命运,我要离开你了。”   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   尘埃落定,至此,一切都结束了。   她无声地哭着,这么久了,分分合合,最后终于还是走到这样,命中注定,他只是路过她人生的一只蜻蜓,他的翅膀,曾经擦过她的脸颊,让她迷恋上他透明的翅翼,注目追随他的身影。   只是,他路过,他离开,永远无法停留在她掌心。   她放纵自己,把之前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的痛苦与悲哀,全都哭出来。   又能怎么样,命运这么悲哀,她凭什么让他这么痛苦地呆在自己身边,走向即将到来的死亡?   柯以律没有劝她,沉默地坐在她面前。直到,她觉得眼睛痛极了,再也流不出眼泪,心里那如同刀剐一样的剧痛,也渐渐过去了,她才擦干了眼泪,抬头看他。   他真的,已经决定不爱她了。   她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说:“好吧,柯以律,你走吧……请你好好地爱柯以纾,好好地活下去……我也会好好地,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那些说好一起活着,一起携手面对死亡的誓言,到现在看来,竟然全都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这才是他们更好的未来吧。   那么就让他们,都选择最好的结局。   说再见,再也不见。   漫天漫地的雨,下在这个城市里,仿佛无休无止。   柯以纾看着车窗外的雨,有点担忧:“天气这么差,不知道飞机能不能起飞。”   柯以律一直看着外面,没有回答她。   柯以纾抱住他的手臂:“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法国那边天气不知道怎么样。”他低声说。   “一定很好的,阳光遍地。”柯以纾微笑着说,“我们可以在广阔的草地上散步,这对你的身体恢复应该有好处的。”   “嗯。”他淡淡地应道。   “哥,神农有没有说,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在神农将我的烈焰琉璃引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昏过去了很久……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醒来后,他和蔚清宁都不见了?”   柯以律轻轻叹了一口气:“以纾,事实上……”   他忽然身体一颤,按着胸口,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迅速沁出来。   柯以纾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又开始了?不是已经好了吗?”   “是……骗你的。”他艰难地说着,咬牙熬忍身上万千烈火灼烧的痛苦,“其实……我已经没救了。”   柯以纾抱住柯以律疯了一样地怒吼:“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说没事,然后利用我骗吴离离?”   “对不起。”他闭上眼。   “始终你都不爱我!你只想着她,却从没想过我!”   柯以律的神智已经有点恍惚,他愧疚地伸出手,轻抚上柯以纾的脸颊。   柯以纾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找神农,他要是救不了你,我就杀了他!”   柯以律的血脉中,炽热的火焰流动,灼烧着他全身,他勉强支撑着神智,阻拦柯以纾:“他救不了我,别去了……就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   柯以纾放声痛哭,他死了之后,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骄傲倔强的西王母,她这辈子,不会放过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从来不会惧怕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可现在,她手足无措,只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哭个不停。   她抱着全身血珠渗出的柯以律,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盛开在他们的周身,风雨中所有东西失去了形状,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幻影,模糊一片。   柯以纾颤声命令司机:“不去机场了,马上改变方向!”   X公司的前台小姐朝柯以纾露出职业性的笑容:“请问找哪位?”   柯以纾尖声问:“叶轻一呢?叫他出来!”   前台小姐有点疑惑:“叶轻一……是哪个部门的?你和他联系好了吗?让他自己出来接你还是打一个电话过来我这边……”   话音未落,柯以纾狠狠一脚踹向旁边的玻璃墙,整面分隔内外的玻璃墙顿时裂成碎片,轰然倒塌。   在前台小姐的惊叫声中,她踏着碎玻璃,大步走到里面:“叶轻一,你给我出来!”   一片寂静中,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缩着头,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请……请问柯小姐你……你找我有事吗?”   她径自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跟我走。”   他冷汗直冒:“我……我女朋友约了我今晚一起吃饭……昨,昨天我已经被她骂了一顿……”   柯以纾冷冷地说:“你要是不走,我相信你女朋友活不过今晚。”   柯以纾转身出门,叶轻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难道你是让我去治柯以律?”   “没错,你要是救不了他,我让你陪葬!”   “可是,是他自己不让我救他的,他自己愿意选择死亡,我怎么救他?”   柯以纾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力量:“他……自己选择死亡?他为什么不愿意活下去?” 第七章 再见,柯以律   柯以律被辟异剑所伤,辟异剑的力量已经融入他的血脉。当年女娲降服蚩尤的时候,也是被辟异剑贯穿了血脉,连她这样的上古大神也因此形神俱灭,你觉得柯以律能怎么办?”叶轻一满脸无奈。   底楼到了,柯以纾慢慢地走出电梯:“他受的伤,没有女娲那么重!”   叶轻一叹了一口气:“确实没那么重,可他已是半神半魔,那一小股剑气流窜在他的血脉中,与吴离离身上的辟异剑时不时产生共振,才会随时自内而外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柯以纾声音冰冷:“所以……一切的源头,就是吴离离?”   “嗯,如果吴离离死去,他体内的剑气会被她释放出来的辟异剑吸走,即使有残留,只要不再乱窜,我就能剥离掉它。”叶轻一摊开双手,“但我问过他,他让我帮他尽早离开人世。”   柯以纾站在写字楼下,风在楼群之间激荡,寒冷至极。她慢慢地说:“好,我知道了。”   叶轻一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说:“别太伤心了,柯小姐。”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大声吼出来:“叶轻一你这个大混蛋!”叶轻一往旁边一看,不由得满头大汗:“茉莉,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个头!还没到下班时间,你就跟别的女人在这里聊天?你平时不是口口声声怕扣奖金,死都不肯早出来一步的吗?”那个女孩子冲上来,一把扯住叶轻一的耳朵,转头瞪了柯以纾一眼。   柯以纾看都不看她,转身扬扬手:“再见,神农,只要你有办法救我哥就好。”   茉莉白了他一眼:“神农?你的名字叫神农吗?”   “……我,我的外号。”他赶紧低头。   “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个历史名人吧。”   “它现在是医生的代号……我在玩一个神魔大战的游戏。”叶轻一脸苦笑,“我在里面的职业是个悲惨的医生……”   人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来不及握在掌心的呢?   柯以律离开之后,离离一直在昏睡,醒来时,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蔚清宁敲开她的门,朝她微微笑:“睡得好吗?”   离离点了一下头,看向窗外,落花被风卷着,如同粉红色的泪,弥漫在整个蔚蓝的天空。   蔚清宁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别担心,离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看他,她真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迷失在他的温柔呵护中,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想起曾经历的所有痛苦。   可是,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自己控制,收放自如吗?   她默然地闭上眼,将他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蔚清宁一点也不在意,拉起她的手:“下楼吧,该吃午饭了。”   离离真的饿了,蔚清宁给她盛饭,她都吃下去了,虽然吃得很慢。   吃完饭后,蔚清宁带她去看蔷薇花,墙角游廊边,大片饱胀的花蕾,在风中招展。   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是柯以纾,她面无表情,低声说:“吴离离,我有话对你说。”   离离诧异地看她:“你……还没和柯以律去法国吗?”   “我哥哥的病并没有治好。他根本是无药可救了。”柯以纾声音喑哑,“吴离离,他是因为不想你和她死在一起,所以才跟你说要和我结婚的,他其实根本就只想要一个人去死!若你还爱他的话,过来,再看看他吧!”   离离恍惚地睁大了眼,她仓皇地转头看向蔚清宁,蔚清宁假装不经意地将手轻轻覆在她额头上,一道紫色的光隐没进她的体内。   但他若无其事,手很快就移开了,仿佛只是在帮她拨正刘海。   “去吧,早点回来。”   柯以律已经醒来,面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   离离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盯着离离,看了许久许久,缓慢地抬手捂住眼睛:“离离,忘记我,好好地活下去。”   离离抓起他的手,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手心冰凉,一丝暖气也没有。   就在她眼中的泪即将滴落时,柯以纾将她狠狠地扯起来,往旁边推出去。离离猝不及防,后背一下子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死在我哥面前!”柯以纾脸色扭曲,疯狂地大吼,“吴离离,你去死吧!”   她右手一招,风雷隐隐,金毛的野兽怒睁着青光四射的眼睛向着离离扑去。那是传说中以龙脑为食的金毛碧睛犼,天界最凶残的灵兽。   柯以律怒道:“以纾,你干什么?”   离离掌心辟异剑射出,破开空气,斩向碧睛犼。“波”一声,碧睛犼爆裂在空气中,消弭于无形。   柯以律出手如电,将柯以纾压制住:“以纾,不关离离的事!”   “哥,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这么久,可我在你心里,根本比不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吴离离……”柯以纾声音悲戚,眼中满是怨毒,“算了,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了!”   柯以律捂住胸口,低声说:“以纾,别这样,你们两人不和,最难过的其实是我,不是吗?你就放过离离吧。”   “我放过她,她……她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她悲愤地盯着柯以律,颤声说,“哥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对不对?”   “怎么可能?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他立即打断她的话。   柯以纾惨淡地一笑:“哥,我们两个人好奇怪,为什么都要选择最难走的这一条路?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而我要是没有喜欢上你,那该多好……小的时候,要是我没遇见你,要是你没有把我捡回家,那该多好……”   柯以律默然无语,踉跄地退回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柯以纾含着泪,看了他好久好久,像是要永远将他的脸铭刻进脑海中,从此之后,永远不要遗忘一般。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离离:“好吧,吴离离,我向你道歉,反正你……以后再也没办法缠着柯以律了。”   说完,她走到离离身边,低下头。离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就在她的手碰到柯以纾手臂的一刹那,柯以纾的身上忽然有明亮的火光升腾而起,她的身体骤然化为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凤凰,大火刹那间弥漫了离离的周身,将她和柯以纾紧紧包裹。   火凤凰,能吸收世间一切力量,能融化世间一切事物,只要被沾染到,必死无疑。   只是,这过分强大的力量,柯以纾无法用空气幻化,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化成。一击必杀,万劫不复。   柯以律没想到,妹妹居然宁愿抛弃性命也要杀死离离。他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冷汗顿时沁了出来。   焚天之火爆裂开来,铺天盖地的红色,席卷倾覆。离离的辟异剑,感觉到危机来临,自动破体而出,穿透扑天的火焰,直劈向柯以纾。   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柯以律的力量,只能在火凤凰或者辟异剑之中,救下一个人。   只能救下一个。   人生,无数个一瞬间,稍纵即逝。然而,有时候一瞬间,就能决定一生。   弹指之间,四个人的命运,就此注定。   鲜红的血,自柯以纾的胸口喷涌而出,化成了无数晶莹的珠光,悬浮在妖异的火光内,晶莹夺目。   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和离离一起摔落在地上的柯以律,眼中满是绝望怨怼。   她张开口,无声无息,那口型,却是喊了一声:“哥……”   随即,她的身体碎成千万片,倾倒在弥漫的火光之中。焚天之火立即吞噬了她,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彩,很快就被火光吸收殆尽,化为无痕。   天空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哗哗击打着整个世界,离离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怎么都没办法爬起来。   柯以律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柯以纾消失的地方。他的周身忽然尽是诡异的光芒,就像怨恨与愤怒变成了有形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熊熊燃烧。   刺目的光让离离的眼睛剧痛,她不由自主地捂住眼,柯以律忽然扑上来,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一片狂乱,好似疯魔,全身上下金光散乱。离离恐惧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辟异剑无法控制地自她的身体**出,离离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的禁锢。如果她注定让他受伤的话,至少,不要让他被她伤中要害。   然而,只是这么瞬息间的错乱,柯以律就消失不见了。   离离的身体骤然被放开,立即瘫软了下来,周围所有的一切全都被辟异剑削断,整座房子倾塌下来,可她站在屋内,一步也无法挪动。   就在屋顶向她砸下来的一刹那,半空中蓦地一只手伸出来,转瞬间她被扯到了另一个空间,没有大雨,没有倾塌的房屋,也没有柯以纾死去时的火焰。柯以律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按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按倒在地上。   背后传来剧烈的疼痛,离离呼吸不到空气,视线模糊,眼前只剩一片昏黄。   脖子好像要折断了,离离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抚上柯以律的脸。   微温的感觉,从柯以律的皮肤渗进去,顺着他的血脉,深深地刺进他的心里。他眼前那一片疯狂的血红,慢慢散去。   她在他的手下,已经奄奄一息。他迟疑地俯下头,听到她沉重的喘息。   好久之前,他受伤的那一次,拥抱着她时,她的呼吸,也曾经轻轻地喷在他的脸颊上,就像清晨平原之上,最普通的那一朵小花的香气。   世间有那么多的花朵,可唯有一朵,曾经在他的脸颊边温柔绽放。所以,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心里长出了一颗种子,那种子在他的血脉中发芽长叶,从此之后,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为她,开出一朵世间独一无二的花。   柯以律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怔怔地看着面色青紫的离离,全身的暴戾,忽然在瞬间烟消云散。   “离离……”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松开了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紧她,将脸埋在她的肩上。   离离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很久之后,柯以律放开她,目光涣散,茫然地看着她。   离离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害怕极了,她低声叫:“柯以律……”   柯以律用迷惘的目光看了她好久,脸色青白,嗓音沙哑低喑:“离离,你走吧。”   他站起身,挥手狠狠地劈去,离离的脚下顿时破开一个大洞,她猝不及防,从缝隙之间摔落了下去。   在那个黑暗的空间弥合的一刹那,她抬头,看见柯以律绝望而冰冷的目光,听到他低声说:“离离……再见。”   离离重重地摔倒在原来的世界中,只剩下孤单一人。   倾盆大雨,无休无止。冬日的雨,冷得刺骨,渗进她的衣服内,像刀子刺进她的肌肤,痛得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身体的痛,比起心里的悲恸,要好太多。离离蹲在地上,抱紧自己,冷得全身的肌肤都开始麻木,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其实,昏倒在这条远离城市的道路上,安静地死去,也不是不好……她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她蹲着的身体摇摇欲坠,即将扑倒在地上时,一辆车子在她身边停下,有人撑起一把伞,走到她身边:“离离,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平静温柔,和缓干净,和四月阳光下的草叶香气一样,令人觉得舒适安全。她喃喃地叫了一声:“蔚清宁……”   仿佛被她这一声低低的呓语刺中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蔚清宁不由自主地丢掉手中的伞,俯下身将她抱起来。   冷得如同一块冰的离离,在他的怀中昏昏沉沉,蜷缩成小小一只。就像被遗弃在雨夜街头的小猫一样,这么可爱,这么可怜。   他俯头轻轻亲了她冰冷的额头一下,她湿透的头发纠缠在他的手臂上,寒冷一直透进去,顺着他血液流动,直刺入他的心口。   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走吧,我们回家去。”   离离目光呆滞,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慢慢开口,声音艰涩:“蔚清宁……柯以纾死了。她被我杀死了……我现在……是柯以律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   “嗯,我知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蔚清宁的声音,平静又冷淡,却那么肯定,仿佛洞悉一切。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呢?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呢?   离离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进蔚清宁的皮肤,她盯着他,眼睛茫然空洞。   “柯以纾为什么这么恨我?”抓着蔚清宁的手臂,她几近崩溃地哭喊出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追杀我,可我都选择了忘记,我从来都努力地避开她……明明都是她对不起我,可是为什么她都要离开了还要返回来杀我?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因为……柯以律就要死了。”   蔚清宁轻轻的一句话,让离离如遭雷殛。她想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久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蔚清宁低头看着她,眼睛如明亮星子,摄人魂魄。   “因为神农说,要救他的唯一办法,只有……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离离在他的怀中,张着口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急促喘息着,在暴风骤雨之中,全世界的寒冷都狠狠地逼进她的身体,无法挣扎,不能摆脱。   他微微笑出来:“走吧,再淋雨,你可能会着凉的。”   “带我去见他。”她木然地说,“带我去见柯以律……我要去见他……”   “别傻了,你以为你死了,你就真的能救回他吗?”蔚清宁冷冷地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离离,柯以律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就算你现在冲到他面前自尽,他也依然会死。”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清宁打开车门,将全身湿漉漉的她放在车内座位上,脱去她的外套,把空调开大,小心地将她湿透的头发擦干。   他拥抱着她,用体温将她一点一点地暖回来。   他说:“离离,你才是被命运选择的那个人。”   蔚清宁的家里,即使下雨,也是下着绵绵小雨,如丝线一样柔软缠绵,似断还续。   离离在热水中泡了好久,才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一点意识。   蔚清宁家里无比舒适,无一不合她的心意,连她看的漫画,连她喜欢的抱枕,连她习惯的拖鞋的摆放位置,都没有一丝差错。   她从浴室出来,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已经泡好的茶,袅袅冒着轻烟。那味道,应该是祛寒的姜茶。   她盯着茶杯呆呆地出神,有人轻轻敲门,她转头看去,蔚清宁站在门口,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感冒。”   离离闭上眼睛,蔚清宁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好,不过你早点休息吧,免得太累了。”   离离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手掌微微颤抖。她在心里想,如果今天晚上,真的太痛了,那就用辟异剑刺入自己的胸口,结束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蔚清宁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先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他小心地帮她盖上被子,把灯关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窗户上,离离在床上,茫然地躺着,看着一片黑暗。   蔚清宁守着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哽咽着开口:“蔚清宁……我真的,还有以后吗?”   他的声音清晰温柔:“离离,每个人都是这样,背负着自己痛苦的经历,一步一步走向前。”   她低低地问:“那,你也有痛苦绝望的时候吗?”   他淡淡地回答:“有啊。”   “是为了你以前喜欢的人吗?”她接着问。   “嗯,她死的时候,我真的很绝望……但毕竟也这样熬过来了。”窗外的雨,轻轻地敲打着窗户,沙沙沙沙声,像一张网,密密地织在他们的耳边。   “我帮助她转生,为了不让神族和魔族打扰她的人生,我小心翼翼地保守这个秘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甚至只敢在半夜时偷偷在窗外看一看她。我总是设想,我们会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后,在开满鲜花的山坡或者是落叶纷飞的林荫小道上相遇。我在人群中看见她,她也在人群中看见我,然后我们自然而言地,朝对方绽放出微笑,开始我们的人生……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就等着她成年的那一天,假装和她在街头偶然相遇,然后认识,相爱,结婚……”   离离静静地听着,暗夜里,他的声音平静而无望,带着一种压抑的暗淡:“这么久以来,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常常在心里想,等我假装在人群中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要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离离将头伏在枕上,想象着某个幸福的女孩子,在人潮人海之中,骤然与这个如同四月春日的少年相遇,就像童话一样,让人只是想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蒙着一层梦境一样的光彩。   “其实她和原来的那个人,没有一点相像。有多时候,我都怀疑是自己错了,我想毁掉她,这样的话,我想也许我下一次,能遇见和她更像的人。”他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即使她和她完全不一样,我也不能毁掉一朵自己眼看着,一天一天盛开的花……”   离离抓紧床单,胸口涌上一阵疼痛。她知道,蔚清宁喜欢的人,一直等待的人,就是她。   蔚清宁还在继续地说着:“就在我……终于和她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她杀死了爱人的妹妹……不过,我会一直守护着她,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悲伤痛苦。”   离离咬住下唇,听着自己急促又虚弱的呼吸声。盘古曾经说过,她人生的前十七年,运气好得让人不敢置信,那是因为,蔚清宁一直都在守护着她。   在这样的暗夜中,蔚清宁依然守着她,他一直喜欢她,他是完美的人,也是她……触手可及的灿烂未来。   她将脸埋在枕中,默默地让自己那一点微微渗出的眼泪,还没流下便被枕头吸走,悄无声息。   这种灿烂美好的未来,不是和柯以律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他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听着外面绵延不断的雨声,疏疏密密,缓缓急急,似乎永不停歇。   到天亮的时候,离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蔚清宁走到她床边,低头看着她。   她憔悴不堪,就像一朵被揉碎的白花,蜷缩着抱紧自己。即使在睡梦中,都可以看到她双眼中,微微渗出来的眼泪。   他知道她睡得不深,只需要一点点响动,就会惊醒。   只是,看着她如今这样痛苦,他心中却涌起淡淡的甜蜜。   心满意足。   一直守望了千年万年的人,此时终于安稳地停在自己的身边,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他心中平静安稳,喜悦愉快。怕惊动了她的沉睡,所以他只是俯身捧起她的一绺发丝,轻轻地亲吻。   细雨已经停歇,初阳熹微,遍洒在他们的周身,一片光辉灿烂。   世界仿佛再也没有变数,前方一片安稳平静。   从这天起,离离就像一只困兽一样,被蔚清宁关在春日明媚的大宅中,根本找不到走出去的机会。   柯以律现在在干什么,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她一点都不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地在过去,离离一直沉浸在那个雨天中,不可自拔。   有一天下午,蔚清宁在走廊下找到她,她一个人坐在大理石的扶栏上,仰头看着天空。   蔚清宁在她身边坐下:“为什么你一直不开心?这里不够好吗?”   离离低声说:“我不想呆在春天里。”   蔚清宁微微诧异:“怎么了?”   “春天……会让我想到他。”   春天,让她想起她和柯以律一起并肩坐在女贞子花树上的样子,春日的花,簌簌地落了他们满身。   那个和她一起共度春日的人,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蔚清宁微笑着:“不喜欢,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离离忽然觉得鼻尖上一凉,一朵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诧异地看去,洁白的雪自天空纷飞而下,这个始终停留在春天的园子,刹时一片银妆。   绿树繁华披裹着银白,惊人美丽,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感觉。   离离身体微微一颤,打了个喷嚏。   蔚清宁叹了一口气,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正在她的手接触到他手指的一刹那,他忽然猛地收紧手指,紧握成拳,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全身都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变成苍白。他仓促地低声说:“我……我忽然想起来……”   他的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了,离离诧异地抬头看他:“蔚清宁,你……不舒服吗?”   “可能是……着凉了……”他说着,转身就走,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消失在绯红色的冰雪花朵中,步履匆忙,慌乱至极。   离离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惊慌失措。仿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是他也无法抵抗的。   离离正在诧异,女佣跑过来:“离离,少爷走了,他让我跟你说,轩辕发病了,他要去照顾。”   “嗯……”她点点头,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太在意。   “对了,这个是少爷交给你的,他说等一下会有客人过来找你。”   蔚清宁真的很了解她。   他交给她的,是她很久以前丢在这里的手机。她一开机,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短信立即淹没了她的收件箱。   那些短信,几乎全都是荧荧的。   “听说柯以律和柯以纾要结婚,然后转学去国外,是真的吗?”   “是不是太伤心了,都不回我的消息了?可是你还有蔚清宁啊!”   “当我没问好不好,赔罪赔罪……我请你喝奶茶!”   “死女人,敢不理我?小心我冲到你们学校门口狙杀你!”   “喂喂,活着的话吱一声啊!”   “听说你请了病假没去上课,你是身体不好吗?回个话啊离离,你不会连我都不要了吧?”   “我现在在柯以律家门口,可是我进不去啊……蹲在门口等你这么久了,要不你出来给我开一下门吧……”   “门房来赶我了……快出来见我一下嘛好不好?”   “嗯,柯以律说你不在他家了,那好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难道说你又去蔚清宁家了?给我个地址嘛,我给你带了我老妈亲自做的圆子哦!”   “对了,柯以律和传说中一样冷冰冰啊,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一脸……很难以形容的模样啦,我快被吓死了,还是蔚清宁好,我决定爬墙了……”   “我说的爬墙不是抢你的人嘛,你给个地址好不好?”   “离离,离离,荧荧呼叫你。”   “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再不出来,我去找蔚清宁向他要人了!”   “呜……他的车子我拦不住!我好生气好想骂人,骂的就是你!”   ……   离离握着手机,强忍着眼泪,努力地平复呼吸,拨通荧荧的电话:“对不起,荧荧……”   “哦哦哦,死女人,你消失了两个月又多十二天,现在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撇清自己啊?有没搞错哦,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这次不会又是手机没信号吧?”   离离听着她一连串的怒骂,却觉得心口暖暖的,她强忍着自己喉口的哽咽声,轻声说:“我生病了嘛,根本忘记了手机这回事,所以……”   “你根本就是忘了我了!”荧荧大力批判她。   “是是是……对不起荧荧……”   “啥也别说了,蔚清宁已经给我地址了,我现在正在去你那边的路上!”   纷扬的雪花中,离离和荧荧在门口紧紧拥抱,忽然之间,离离强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荧荧虽然有点诧异,不过她以为离离只是生病了有点脆弱,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她们一起去小店里喝奶茶。在温暖的室内,两人各自捧着一杯暖暖的茶,荧荧透过奶茶的热气看着她,有点迟疑:“离离啊……你是什么病啊?你现在……真的很憔悴很难看的样子!”   离离低下头,欺骗她:“不知道啊,一直感冒发烧,可能是流感,迟迟好不了……”   “这么久还不好的流感?”荧荧皱起眉,凑近她,“喂离离,韩剧里的女主角不是都会得白血病的吗?我听说白血病也是会一直发烧一直发烧……”   “不会吧……”离离都不知道怎么应付她丰富的联想力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病会一直发烧啊……肺炎?”   离离真的无语了,荧荧吸了一口奶茶,忽然指着窗外大叫:“哇离离你看,帅哥哦,超级大帅哥哦!”   离离茫然地问:“什么?”   “超级大帅哥啊!就在街对面!”   离离转头一看,果然是一个容光惊人的男子,在大雪中慢悠悠地走过街角,他抬头看着天空不断落下的雪花,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容,就像一幅古代的写意水墨画。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轩辕。   他不是生病了吗?他不是每次生病,都需要蔚清宁的救助吗?   他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离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她忽然想到,今天下午蔚清宁仓促离开她的时候,那瞬间转成苍白的脸色,和紧握成拳之后微微颤抖的双手。   荧荧奇怪地问:“你认识他啊?”   离离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蔚清宁,在欺骗她吗?她抓起外套,匆匆让荧荧暂时等一下,快步奔了出去。   奔过积雪的街道,她追上了轩辕。轩辕诧异地问:“离离,你一个人?蔚清宁呢?”   离离迟疑了一下,问:“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轩辕将离离拉到屋檐下,挡住正在落下的雪,一脸疑惑:“我?我的身体一直……”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想起什么,立即转了口风,“嗯,还好,幸好蔚清宁帮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走很奇怪。”她低声说。   “因为我很喜欢下雪天,对我来说,雪有不一样的意义。”他说着,微笑着看她,“对了,我听说你见过盘古了?”   “嗯,他说我的身体里,还有一股力量来自女娲。”   “难道你都没有详细问过蔚清宁吗?”   “我……没想到。”   轩辕微微皱眉看着她:“看来你最近真的是精神不太好,这样可不行啊,蔚清宁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有啊。”离离低声说。   “不过蔚清宁可能不了解你的心情吧。”轩辕淡淡地说着,转头看店内的荧荧,“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吧?最近神族正在大肆屠戮我们,你和朋友见面的话,小心一点。”   离离的心中升起一阵微微恐慌。她低声问:“神族为了达到目的就能滥杀无辜吗?”   “要看是为了什么目的了。”轩辕说,“你关系着整个世界的走向,如果入魔,对神族极其不利。但我想,盘古顾忌着蔚清宁,不会贸然对你动手,但你要小心……最好不要离开蔚清宁。”   离离点点头,冰冷的感觉蔓延在她周围。   虽然知道轩辕是魔族的人,但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请问你知道柯以律现在的情况吗?”   轩辕凝视着她,微笑:“不用担心,他在盘古的身边,应该暂无大碍。不过,离离,恕我直言,柯以律,终究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还是,和蔚清宁在一起比较好,不是吗?”   离离无法回答。   缓慢下落的白雪覆盖着周围的建筑,每一间房子,都有人在悲哀欢喜,有无数种普通乏味却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么大的平凡世界,这么多的普通感情,却始终容不下,她和柯以律,小小的一点爱。   每个人都觉得,她和蔚清宁才是最合适的。   一阵风吹过,雪花打横飞进廊下,轩辕抬手拍拍她的肩:“快回去吧,你和我不一样,应该不喜欢这么冷的雪天吧。”   她好奇地问:“你喜欢下雪天吗?”   “嗯,会让我想到雪姬。”他笑着,带着淡淡悲伤。   “雪姬是……”离离低声问。   “我的恋人。”轩辕抬头看着无休止的雪,“她已经死了。当年她抵不住天地震荡的力量,入魔了……她没做什么坏事,但神族认为太多人入魔后会引发阴阳混乱,决定处死她。所以我带着她一起背离了神族,从碧落天跳了下来。”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道歉。   “没什么,她前世是司风雪的女神,很喜欢拖着我在雪中散步,现在,就像她依然在我身边一样。”轩辕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指尖溶化,“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很多,但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在能喜欢的时候,我就去喜欢,即使,现在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但毕竟我曾经努力过,也不遗憾。”   离离点点头,忽然觉得胸口那些堵塞了很久的疼痛,开始慢慢消散。   能喜欢的时候,就努力去喜欢。曾经努力过,就不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吧,活着,就要努力去爱自己所爱的。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就算心里,还有东西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可是也要微笑着熬过去,才能好好过下来,才能再度遇见,人生中以后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个人……是谁啊?”离离回到奶茶店后,荧荧向她打听。   离离犹豫了一下,说:“是A学园的工作人员。”   这样说,应该是事实吧,只不过他的工作是名誉董事而已。   “A学园连老师都这么帅啊!”荧荧两眼放光,“我忽然觉得还是成熟大叔比较有魅力!像你家的柯以律,帅归帅,少了点内涵。”   离离默默地喝着奶茶,荧荧接着往下说:“我去柯以律家门口蹲等你,他真的好冷漠又好凶,我说来找你的,他的脸色顿时冷得跟冰一样,看也不看我,丢下一句‘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转身就走!”荧荧有点郁闷地把头靠在手肘上,“所以,我决定只喜欢蔚清宁,不喜欢他了!”   离离有点无奈:“荧荧你真厉害,想喜欢就喜欢,不想喜欢就可以不喜欢。”   她捧起奶茶刚刚喝了一口,手机就响了。   是嘉南打来的,他大声喊:“离离姐,你的电话居然通了?那就赶快来救命啊!我在明月家,神族要来杀我了……”话音未落,电话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只剩下忙音了。   离离立即站起来,拎起包,说:“荧荧,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荧荧诧异地问:“怎么好像有个小孩子对你喊救命?”   “啊,是啊,一个小孩子,他出了点事。”她冲出去拦车,荧荧无奈地对她挥手,看着她消失在风雪中。   荧荧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自言自语:“离离,是我的错觉吗?我们好像……已经隔得好远好远了。”   她们确实,相隔了很远。   要是离离跟荧荧说自己要去拯救哪吒的话,荧荧一定会给她一拳,然后鄙视地说:“少来了,你这个跑八百米都会晕倒的女人!”   然而,她的世界,就是这样。   她真的是去拯救哪吒,去的,是九天玄女的家里。   她奔进了明月瞳的家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嘉南,锋利的金光刺进了他的胸口,嘉南重重摔倒在草地上,血流如注。   离离扑上去扶住他,而后看见了重创嘉南的人——柯以律。   自从大雨中一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夜半醒来,想起在柯以纾被她所杀之后,他扼住她的脖子,将她重重地按倒在那个不知名的空间,满眼绝望崩溃,像是要毁灭整个世界。   是她夺走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他们以后……不,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离离将昏迷的嘉南轻放在草地上,站起身,直视柯以律。   他好像恢复了,依然是那个神族的杀手,冷酷残忍。那些以前都不复存在,他们现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仇敌。   “柯以律……”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叫他。   他却似乎当她是空气,根本没有瞧她一眼,直视着地上昏迷的嘉南,冷冷地说:“让开。”   她声音颤抖:“嘉南是我朋友,请你……放过他,可以吗?”   他再没有和她废话,自空中俯冲而下,向着昏迷中的嘉南攻击,金色的利刃飞旋而来,铺天盖地。   离离下意识地扑向嘉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柯以律的攻击。金光触到她之前一刹那,忽然硬生生停住,消散在风雪中。   柯以律浮在半空风雪中,比此时的冰雪更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吴离离,让开。”   离离仰头看着他,胸口涌起一层冰凉。   她一咬牙,右手的辟异剑自掌心冲出,在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银白色的光芒流转不定,照得整个周身尽是水波一样隐隐约约的光芒。   柯以律举起右手,掌心中的金光骤然迸射。离离的辟异剑圆转划出,将所有金光消弭于无形。柯以律却消失不见了,辟异剑并无法伤到他。   离离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嘉南,耳边气流倏忽卷起,柯以律已经破开藏身的空间,将她喉咙扼住。   他是辟异剑的原主人,在妹妹死去时,他已经学会了怎么对付她的辟异剑。   离离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边的情景急剧变幻,被迅速地扯到另一个空间,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柯以律将她按倒在地上时,她左手抬起,白色光芒缠绕在她的指尖上,按在他的胸前。   辟异剑的力量不能在仓促间袭击两次,这是她唯一的破绽。但,山鬼的力量虽然薄弱,却足以在按住他心口时,将他的心脏震成粉碎。   他手心的金光,扼住她的咽喉。她掌中的白光,按在他的胸口。   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转瞬即逝。   可是,他们看着对方,却都无法动手。他们呼吸停滞,只觉得心口的血,在沸腾地翻涌着,周围全是黑暗,这个不知名的空间中,一片死寂。   离离的手,轻轻地放下,原本压制着她的柯以律,慢慢地翻身坐起,在她的身边,看着掌心慢慢消失的锋利金光,一言不发。   离离伸手,轻轻地握住柯以律的手,冰凉微颤。   “柯以律……我今天,听到一个人跟我说的话,觉得很对。他说,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很多,但是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能喜欢的时候,我们要努力去喜欢,以后即使失去了……也不会后悔。可是我们,好像再怎么努力,也已经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虽然不甘心,虽然……你曾经那么喜欢我,就算被我伤得鲜血淋漓也不愿意放开我,而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说着,像是,要把所有一切说完,然后,接受这一切的结束一样。   “我也曾经想,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在和你分开之后的这些日子,我反复地想,你对于我,到底是什么。那一场大雨,要是最终没有结果,当初又为什么让我们相遇?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为什么是你伸手抱住我?命运让我们一步步走来,始终都紧握着对方的手,以至于我觉得,以后也一直会有你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一回头,你始终都会在我的身边,朝我微笑……”   无星无月的黑暗,无风无光的死寂,只有她的声音,轻轻响在他的耳边,恍惚得,如同做梦一样。   “我曾很想很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在知道你和柯以纾要结婚的时候,我觉得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支柱也断掉了……”离离的声音颤抖沙哑,但她还是固执地说下去,“所以我自私地去努力,我破坏你们的婚礼,可最终,我们现在依然变成这样……柯以律,我们好像,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了。”   她轻轻的,用哽咽的声音说:“但柯以律……我爱你。”   柯以律静静地听着,长久以来的奢望,在这一刻成真。他的眼睛灼热得痛起来,但他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中,让眼角那一点温热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永远消失不见。   他开口,声音低暗:“我也爱你……可是离离,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是掏心挖肺的喜欢,也是撕心裂肺的怨恨。黑暗中,没有出路,不能逃避,无法解脱。   离离捂住脸,,温热的泪流在她的脸颊上,顺着肌肤,滑落鬓发之中,消失不见。   她的手背上,触碰到冰冰凉凉的雪花,一点两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已经是黄昏了,洁白的雪花在暗紫的暮色中无休无止地缓慢下落,世界一片苍白色。   他们背道而驰,以后,再也没有携手的机会。   “再见了,柯以律……”   离离在心中,低声地说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掌心的辟异剑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曼珠沙华,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那就好。   等她死了,辟异剑的力量,应该能带走他身上那股时时在血脉中冲突,让他生不如死的剑气吧。   白光暴烈,辟异剑光芒炫目。   就在那白光触到她肌肤的一刹那,她全身忽然紫气氤氲,辟异剑的剑光瞬间被紫气吞没,白光顺着气流圆转回环,融回她的体内,了无痕迹。   她完全没有办法伤害自己。   离离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想到那一天,蔚清宁漫不经心地帮她拨过头发。   那个时候,他的掌心,一点蒙蒙的紫气,融进她的额中。   他说,命运选择的人,是你。所以,柯以律,就是被抛弃的人。   他们不能一起活下去,甚至,连一起死去的办法都没有。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认识你们!”楚沁承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明月瞳气焰嚣张地抓着他的衣领:“你不是经常在我们手下受伤吗?我就不信你没有齐澄寒给你的伤药,快点交出来!”   “有没搞错啊!上次我帮助离离进无远之境,已经冒了很大的危险了,这次要是我再救了嘉南,我真要彻底完蛋了!”   “别废话了,快点救救嘉南!”明月瞳指着昏迷的嘉南,对他大吼。   楚沁承泪流满面把药丢给他们:“柯以律很厉害,所以这伤至少要三天才能好。”   确定嘉南没事,离离松了一口气,觉得双腿发软,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离离你没事吧?”明月瞳紧张地问。   “没……没事。”离离勉强笑笑,明月瞳又问:“蔚清宁呢?”   离离恍惚地说:“他说轩辕发病了,去照顾他了。可是……我刚刚在路上,遇见了出来散步的轩辕。”   明月瞳“啊”了一声,说:“那……蔚清宁还真厉害,一下子就把他治好了,哈哈……”   “明月姐姐,你别帮他掩饰了,轩辕没有病,是蔚清宁骗我吧。”离离轻声说。   明月瞳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是真的生病,不过……发病的人不是轩辕,而是蔚清宁。”   离离问:“那他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明月瞳欲言又止,楚沁承却很干脆地说:“蔚清宁的病嘛,其实跟柯以律是一样的,曼珠沙华,就是一发病就开出成千上万朵血红花朵的那种骚包的病。”   离离愕然:“蔚清宁离开神族的时候,入魔没有成功?”   “嗯,岂止没成功,简直糟糕透顶,天上地下最大的灾难……”楚沁承还没说完,明月瞳啪的给他一巴掌:“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离离诧异地问:“可是,为什么蔚清宁似乎都没发作?”   “他强悍嘛,用自己的力量一般可以控制得住,而且他家里永远温暖如春,曼珠沙华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太容易发作。”   原来,他今天突然发病,是这个原因。   离离沉默地站着,嘉南已经醒过来了,他一骨碌坐起来,气呼呼地大喊:“柯以律你这个王八蛋,连我这样的小孩子你都不肯放过!离离姐,你怎么打败柯以律的?教教我吧,我要去报仇!”   明月瞳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后脑一掌:“报什么仇啊,以后看见他赶紧跑是正事!”   嘉南吐吐舌头:“我昏了多久?啊,天都黑了,难怪我饿死了,快给我上晚饭啊!”   看着他活蹦乱跳直奔厨房的身影,明月瞳满脸黑线,连离离都忍不住无奈地笑了。   嘉南被厨师从厨房踢了出来,他苦着一张脸,坐在餐厅啃了两个苹果,晚饭终于上来了。   明月瞳捏着筷子悻悻地说:“幸好我爸妈前几天去欧洲了,不然要是看到柯以律追杀到我家里,二老绝对心脏病发。”   嘉南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愤愤不平:“柯以律那个大坏蛋!亏我以为他对离离还不错,不是特别坏的人,原来我看错了!哼,从今天开始,我和他没有恩只有怨!”   离离的手机忽然震动,她低头一看,是蔚清宁的电话。   “在哪里?”   “在明月姐姐家里吃饭呢。”离离说。   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最近神族狂暴得厉害,你小心一点,我马上过去。”   “嗯,你身体好点了吗?”她低声问。   蔚清宁怔了一下,立即便说:“已经好了,只是小问题,我怕你担心,所以之前没告诉你。”   他语气平淡,所以离离也没在意。明月瞳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睫毛,微微皱起眉。   楚沁承叹了一口气,说:“离离,其实呢……”   明月瞳在桌下一脚狠狠踹去,楚沁承的后半句话,顿时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离离这才觉得诧异,抬眼看他们,还来不及问什么,嘉南含着筷子插话道:“话说,最近神族好像疯狂地在扑杀我们,除了楚沁承这个缺心眼,其余神族我们都要小心。”   “什么缺心眼?嘉南你才是个小缺心眼!”楚沁承一脸幸灾乐祸,“你们魔族都要完蛋了,多惨啊,叛徒们,你们统统都将死在神族除魔卫道的惩罚之下!”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等轩辕、蔚清宁和邵希泽联手出动,看你们怎么办!”   “邵希泽长老……他一入定就好几天,等他出来之后,我们早就完蛋了!”嘉南苦着一张脸。   楚沁承得意地笑:“看吧,你们魔族有什么出息啊?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走上邪路?”   明月瞳一脚踹倒他的椅子,嘉南都快哭了:“我们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说我们干扰了天地平衡?”   离离想起轩辕和她说的话,怔怔地问:“难道……没有办法化解神族和魔族的矛盾吗?”   楚沁承慢悠悠地说:“其实啊,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目前的局面,想魔族与神族握手言和吗?想拨正天地之间的阴阳秩序吗?想平衡整个世界吗?”他一脸神秘兮兮、做电视广告的神情,“另外离离你,想不想,和柯以律在一起?你的父母家人呢?你想不想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离离愕然睁大双眼,抓紧了桌布。   明月瞳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少卖关子!干脆点说,是什么办法?”   楚沁承笑了笑:“离离,你身上不是有女娲的力量么,难道不知道上古三大神的力量,可以做到什么?”   嘉南惊呼出声:“什么?你说离离姐身上有什么?”明月瞳大吼:“楚沁承你别胡说八道了,离离是山鬼啊,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娲的力量?”   看来,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呢。离离抬头,勉强朝他们笑一笑:“嘉南你还记得吗?在前任山鬼的房间里,她留下了一幅画……那画上的人,是我。她早就知道了我身上有女娲的力量。那一天,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让我成为魔族的一员。”   她暗恋了蔚清宁好久,终于选择了牺牲。她以生命为代价,将离离拖入了魔族,她激发了离离身上的辟异剑,让她的人生,从此彻底改变。   她在离离画像背后,写下那一句话时,到底是什么心情,无人知道。   她说,至少,你的所爱,有我一部分。   嘉南张大嘴,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女……女娲的力量,上古大神啊……离离姐你真伟大。那么我们不是赢定了?”   楚沁承撇撇嘴:“虽然她有女娲的力量,但只存余很少一点点,否则盘古不会让她过得这么逍遥的。好了,不说废话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掌管阴阳平衡的三神之一伏羲的血能逆转时空,打开一个通道,改变这个世界?”   “好像有听说。”明月瞳皱眉,若有所思,“可是我觉得不可信,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么当年女娲死的时候,伏羲为什么没能逆转时空救活她?”   楚沁承耸耸肩:“伏羲只能用自己的血逆转时空,但没有剩余的力量把女娲送回去,他独自无法使用这个方法。而现在,离离只要凭借他的血,就能用女娲的力量打开时空之门,回到过去了。”   嘉南问:“真的?能回到什么时候?一千年前行不行?”   “别这么贪心哦,世界已经发展这么久,几千几百年这么细微的变化,能够全都恢复吗?不可能啊!听说时效很短,不能超过很久,但我估计回到离离父母发现她身份之前还是可以的。”   离离双手紧紧交握,抬头注视楚沁承:“如果我回去了,又能怎么解决魔神之间的纠纷呢?”   楚沁承把玩着身上叮叮当当的饰品:“神族与魔族的矛盾为什么会激化呢?是因为你和蔚清宁这样的半神半魔威胁到神族维持世界平衡的力量。要是你一开始,听从了盘古大人的话,没有入魔,今天神族与魔族,根本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离离如同梦呓一般,喃喃道:“如果回到过去,我选择不入魔,就能一直呆在家人身边,柯以律不会受伤,柯以纾不会被我杀死……”   也不会有这么多痛心和离别。   真的可以有这样重来的机会吗?   楚沁承叹了口气:“不过,你们是没有机会办到这件事的,你身上女娲的力量太少了。我们的君上伏羲是整个世界最强悍的人,连族长盘古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没有办法将辟异剑刺入伏羲的心脏。”   “心脏?不是只要一点血就可以了吗?”嘉南诧异地问。   楚沁承正色说:“必须要是心脏的血,类似于……神族和魔族死的时候,幻化出来的精魂灵光才行。”   “那不就等于伏羲也可能会死?”明月瞳皱眉,“楚沁承,你是神族的人,怎么会怂恿离离去刺杀你们的君上?”   楚沁承摊开手:“我就知道你们办不到才说说的,要不然我哪敢啊。”   离离迟疑地转头看了明月瞳一眼,明月瞳犹豫地说:“这件事,或许我们可以和蔚清宁商量一下……”   “不要!离离姐是去杀伏羲!不是拿一点点血就行,是会死的!太危险了!”嘉南拼命摇头。   “对,她不会去的。”门口有人的声音传来,那么温柔和煦,正是蔚清宁,“因为我不会让她去。”   他神色平淡,向离离伸出手,示意她跟他回去。   屋内一片沉默,没人说话,在这样的雪夜,似乎连外面雪落在叶片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离离握住蔚清宁的手:“走吧。”   她也很平静,似乎刚刚楚沁承说的话,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   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之中,明月瞳转头问楚沁承:“你觉得蔚清宁能让离离去吗?”   “当然不会了,蔚清宁这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的生死跟他完全无关,他所重视的只有吴离离。可惜离离对他似乎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呢。”楚沁承又开始八卦。   “蔚清宁真惨。”嘉南托着下巴,“不过,蔚清宁也不让离离姐去最好,魔族的君上伏羲那么强悍,离离姐去了只有送死!”   明月瞳一脸不以为然:“要是她肯去的话,蔚清宁会不跟着她去?到时候就算是伏羲,也未必能逃得过他们两个人的联手。”   “这可不一定,天底下的事情,都说不准的,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哦……”楚沁承自言自语,“唉,我关心你们干吗?现在我应该愁自己才对,我还要不要回神族?神族的人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投靠你们魔族了啊?”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教你一个办法,你可以解脱。跳到黄泉之水,把身上的神性洗掉,加入魔族。”   楚沁承考虑了一下,继续呼天抢地:“怎么办啊怎么办……”   明月瞳和嘉南一起鄙视地看着他。   雪,一直下在暗夜里,无休无止。   蔚清宁家的花园里,所有春日的花朵都被冻在冰雪之中,在灯光照耀下,白雪中透出娇艳缤纷的颜色,诡异而令人惊骇的美丽,让人忘记了这是死尽了万千花朵才换来的。   离离和蔚清宁走过荷塘的时候,发现花朵都已经被积雪压得弯折了,她伸手去扶住一朵低垂的冰冻荷花,感觉到冰凉透骨。   蔚清宁在她身后低声说:“赶紧回屋里去吧,把空调开大点。”   “不如,还是把寒气驱散吧。”她回头看他,低声说,“之前,我很任性,又不知道你身体的事……对不起。”   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被那朵荷花冻僵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暖着。   “不必了,反正花都已经死光了,要是现在又一下子暖起来,满园的花就全都腐烂在枝头,或者随着融化的雪被踩进泥里,那是个灾难。”   离离抬头看着他低垂的脸,心中不知不觉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绝望哀伤。   他是很好很好的,只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种。   沉默了好久,她终于轻声叫他:“蔚清宁……”   蔚清宁没有看她,说:“我不会答应的。”   “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去的。”   荷塘之上,风长长地掠过,涌动着的雪花直扑在她的身上,她的衣上、发上、脸颊上,都沾染上了点点银白,良久不化。   她抬手拂去睫毛上的雪花,站在荷花簇拥的桥上,抬眼看着周围这个铺满了碎玉琼瑶的花园。   “蔚清宁,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人生完美无缺,可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离我而去,所以,我就算明知不可为,也妄想着改变这一切,我要让一切我无法挽留的,全都重头再来……”   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消散在夜空中。   “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离离,我也一样。”他轻轻地说,“每个人都有遗憾终身的那一刻,从此一辈子逃不出那个阴影,即使在很久以后,想到那一天,还是会一直幻想,如果那一刻自己做了不同的选择,那么,所有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所有的人生,是不是就能完美无缺……”   漫天的雪,落在他们周身,冰冷透骨,然而比雪更冷的,是蔚清宁的声音:“可你觉得人生真的能从头再来吗?要逆转过去、改变命运,付出的代价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亘古封印,永远不可解除!”   离离扬头看着他,默不作声。   蔚清宁继续漠然地说:“就算你再怎么喜欢柯以律,他的妹妹都已经死在你的手下,他也始终是你的仇人,你和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行呢?即使人生真的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我也依然要去找伏羲。”离离避开他的眼,倔强地说,“我其实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我为什么会是神族或魔族的一员,我对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山鬼,不是女娲,好像,也已不是吴离离。到底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发上肩上积了薄薄的雪,灯光斜照,雪花的影子在她的脸上,缓慢地下落,迷离虚幻。   “蔚清宁,我想也许一开始,我的人生发生这样翻天覆地变化的意义,就在于我要结束所有一切吧。”   蔚清宁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允许,知道吗?”   离离还没来得及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觉得身体一麻,双脚软软地就要倒在蔚清宁的怀里。   他不会让她走的,他不会让她去冒险。   可是,她既然下定决心,就再也不会犹豫。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所以她只想放手一搏,若能挽回,她愿意用生命去换回自己的家人;若不能挽回,她就和已经逝去的过往一起消失。   她一咬下唇,挥手,辟异剑白光激迸,周身所有被冰冻住的荷花全都在瞬间断为两截,坠落在冰封的湖面上,薄冰被瞬间击碎,水花四溅。   蔚清宁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离离站在寂静风雪之中,听着周围的讯息,确定蔚清宁没有伤在自己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按在栏杆上,勉强站稳。   周围冰冻的花树,一棵一棵倒下,粉红色的花朵,爬满紫色藤花的假山,倾倒下来,所有的灯光,都消失在风雪中。   离离的耳边,忽然传来破空的声音,蔚清宁自漫天风雪空中扑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离离在半空中转手击向他的肩膀,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虽然不是要害,但他应该绝对难以避过。   谁知,就在蔚清宁即将被刺伤的一刹那,他迎向辟异剑的那一半身影,忽然化为荧光,他背后的雪花骤然穿过他的身体扑到了她脸上,冰凉一片。   然而他的另一半身体,却依然存在,他的右手也依然抓着她的手腕,未曾放开。   暗夜中,半明半暗,一半是玉一样温润晶莹的美少年,一半是琉璃一样透明的幻影,让离离觉得世界都错乱了。   只这一瞬间的错愕,辟异剑破空而去,蔚清宁的另一半身子自黑暗中显现,立即抬手朝她的眉心点去,一颗温热的血珠渗入她的眉心,她全身的血脉顿时一震,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瘫软在他的怀中。   蔚清宁抱着她落在地上,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你就死心吧,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   一夜大雪之后,大地一片白色。   盘古蹲在地上,看着覆盖的白雪之下,青青蔓草的颜色。   齐澄寒走到他身后,问:“族长在看什么?”   盘古缓声说:“你看,已经被埋在大雪下了,无论颜色怎么青葱,估计过几天,也是枯黄一片了。”   齐澄寒无奈地叹息:“虽然楚沁承已经将一切坦露给吴离离,但听说,她被蔚清宁禁足了,我看,这次有点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从始至终,他们都在按照我们预定的计划在一步步走下。”盘古慢悠悠地说,“把消息透露给吴离离的魔族朋友,比如说,那个明月瞳脾气这么火爆,绝对不至于坐视不管。比如说那个嘉南,他好像和吴离离感情相当好。”   齐澄寒微微皱眉:“我不认为他们能惹到蔚清宁。”   “这可不一定,蔚清宁是什么个性,我最清楚……”盘古抬头凝望着雪后的世界,“柯以律的人生,也要圆满了。我和他一起,等待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将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他将是一个由承灵体而改造成的,可以与上古三神并驾齐驱的神祇,真是……我的奇迹。”   身为上班族,人生就只有一个字——苦!   公交车终于到站,几乎被车上人挤成纸片的叶轻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狼狈地拖着公文包下车。他在旁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两个包子,刚刚咬了一口,忽然全身寒毛直竖,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面前站着一个极其漂亮可爱的小孩子,正拽拽地仰着下巴看着他:“喂,神农,帮我个忙吧!”   叶轻一苦着脸哀求:“哪吒,放过我这个死上班族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柔弱少女被大坏蛋强行禁足了,你虽然是普通上班族,可也有责任英雄救美!”嘉南把他拖到角落,“喂,帮我弄点什么能隐藏行迹的药,我要偷偷潜入蔚清宁家里,把离离姐救出来。”   “啊?去蔚清宁家里救吴离离?蔚清宁不是喜欢吴离离吗?”   “对啊,结果离离不喜欢他,他就把她关起来了,你说这事做得过不过分?”   “确实有点过份。”   “那么给点药吧。”   “我哪有这种东西啊?我是个天天加班的上班族,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这些!”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好吧,我以后天天跟在你身后,一看见你女朋友就抱着你的腿叫你爸爸,直到你帮我为止!”   叶轻一投降了:“这样吧,你拿我的钥匙去我家,书房第一个书架第二格第三个抽屉里面有瓶绿色的药,你到蔚清宁家门口时吃一颗!”   一夜的雪,下得整个世界都是白色。   离离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花园。严寒之中,一枝枝盛开的花,静静地冻在晶莹剔透的冰雪之中,整个世界,这么美,这么安静。   离离把头靠在臂弯中,看见蔚清宁从花树的那一边走来,他和她目光相对,那如同止水一样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琉璃白雪红花辉映之中,他站在万千灿烂花朵间,所有绚烂美景,全都在瞬间褪成背景,黯然失色。   离离的心口,涌起一种黯淡的苦涩,不想再看见他这样温柔的笑容,于是她站起来喂鱼去了。   “我知道你喜欢斗鱼,所以又买了一条。”蔚清宁走到她身后,跟她闲聊,好像他从来没有禁足离离一样。   离离轻声说:“其实我不喜欢斗鱼。我之前养斗鱼,是因为柯以律喜欢,所以我就买了一条和他一样的,每次看见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柯以律……”   她轻轻地敲这薄薄玻璃鱼缸,敲击声清脆,隐隐在室内回响。   蔚清宁微微皱眉:“离离,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不要攻击我的弱点。”   “蔚清宁,就算是兔子,被人关起来的时候,也会变成刺猬的,是不是?”   “你的刺对我无用。”他说着,微微笑了出来,如同四月春风。   离离转过身,走出卧室,不愿意再看见他。就在她跨出门的霎那,忽然听到碎裂的声响。她惊骇地回头,看见鱼缸裂成碎片,五颜六色的雨花石和鱼,全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蓝色的鱼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离离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蔚清宁。她从来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冷酷残忍的一面。   蔚清宁淡淡地扫了正在挣扎的鱼一眼,转身离开。   离离冲过去捧起那条鱼,手忙脚乱地放进花瓶中。   直到看到它恢复了,又渐渐地游起来,她才长舒一口气,呆坐在床上。   咚咚咚……窗户外面忽然传来奇怪的敲击声。   离离打开窗户一看,嘉南正挂在窗台,用一支冻成冰的花枝敲她的玻璃。他跳进屋内,露出一口白牙齿,朝她笑得灿烂无比:“离离,我来救你了!”   离离赶紧关上房门,小声问:“你干吗?”   “我从楚沁承那里打听到的,他说蔚清宁把你关起来了!哈哈,这个八卦男,有时候真的很有用!”   离离担心地问:“蔚清宁家里设了结界,你一进来他就觉察了吧。”   “不会的,这个给你一颗,神农的药,能隐藏行迹的。”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绿色的药递给离离,“我们快跑吧。”   离离捏着那颗药丸看了看,问:“跑出去之后呢?”   “去找伏羲啊,我和你一起去。”他顺理成章地说。   “你不许去,太危险了。”离离吞下药丸,和嘉南跳窗离开。   门口停着嘉南家的车,他们上了车,司机立即发动车子,狂奔逃离。   嘉南不停地转头看后面:“唉,蔚清宁真是的,他要是真的关心你,就陪你一起去刺杀伏羲嘛,干吗要把你关在家里。”   “他也是担心我出事……”离离低声问,“我们去哪里?”   嘉南一脸烦恼:“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伏羲到底在哪里。”   离离茫然若失,良久,才说:“或许……或许齐澄寒会知道也不一定。”   “嗯,那么去明月姐姐家里吧。”   话音未落,他们所乘坐的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嘉南和她猝不及防,重重地撞在前排的座位上。   车子的前面,一个人漂浮在空中无声无息。   蔚清宁。   嘉南痛得龇牙咧嘴,跳下车冲着蔚清宁大喊:“蔚清宁,你……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离开的?”   蔚清宁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吃了通灵草我就没办法觉察了?她的灵力一下子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不过来查看?”   离离下了车,挡在嘉南面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被伏羲伤害,但请不要再阻拦我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完成,即使是你反对,也没有用。”   “我不反对。”蔚清宁浮在空中,如同一朵正在冉冉上升的孤云,他慢慢地说,“我根本就不允许。”   嘉南大声说:“蔚清宁,难怪离离不喜欢你!在这个时候,你应该要奋不顾身地陪她一起去刺杀伏羲啊。如果你真的喜欢离离,你就要始终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的决定,帮助她挽回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   蔚清宁冷笑:“帮助她挽回什么?挽回柯以律?”   嘉南理直气壮的话顿时卡住了,良久,才说:“那……那至少,你要成全离离幸福是不是……”   “很抱歉,我不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你们找错人了。”他说着,向着离离扑去,一把抓住了离离的手腕。   离离的手一翻,辟异剑向他的手掌刺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蔚清宁的对手,所以一上来就是这样的狠手。   蔚清宁,纵身避开她的剑光,然后,在间不容发之际,再一次回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嘉南冲了上来,扒住他的手:“蔚清宁,你太自私了,让离离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好吗?”   蔚清宁冷冷地问:“嘉南,你让她去送死,又有什么好?”   离离只觉得手腕上一阵温热的力量传了上来,全身的力量几乎都消失了,整个人软软的,再也无力反抗。蔚清宁毫不费力地抱起她离开,嘉南束手无策地跺脚大喊:“蔚清宁你这个大坏蛋,大混蛋……”   被丢在沙发上的离离,在昏昏沉沉之中,依然如同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瞪着面前的蔚清宁。   蔚清宁俯身凝视着她的双眼:“离离,你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会好一点。”   他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一般,让本来就已经昏昏沉沉的离离,再也无力挣扎反抗他,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全身毫无力气,睡了过去。   蔚清宁将她抱起来,帮她脱掉鞋子和外套,把她放回卧室的床上。   “爸爸……妈妈……小合……”他的耳边,响起离离的呓语声。   她在睡梦中,轻轻地叫着自己的亲人,眼泪从紧闭的睫毛下滚落,扑簌簌地落在枕头上。   “……对不起……柯以纾……”   她声音模糊,神情痛苦悲哀。蔚清宁怔怔地站了良久,直到她的神情渐渐转为平和。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她轻轻地喊:“柯以律……”   柯以律。   她在梦里叫他的名字,语气这么温柔,神情带着一种他从来未曾见过的依恋,在这一瞬间,她的梦境笼罩在四月的江南春雨杏花之中,外面所有的风雨忧愁,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第八章 回到过去的未来   蔚清宁木然地站着,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慢慢地在离离的床边坐下。黄昏已经来临,窗外的冰雪染着玫瑰红的颜色,像锦缎一样浮在艳紫色的天空中。   离离还在沉睡着,终于停止了梦呓,太阳落下去,天色越黑,初升的月光遍照在积雪上,世界银白耀眼。   她安安静静,呼吸细微,蜷缩在被子里,紧皱着眉头。在他身边,她似乎连在梦里都不开心。   蔚清宁轻轻叹了口气,千万年之前,窗外这轮明月的光辉也曾经这样冷淡地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当时为了迫使她留在他的身边,他曾经毁灭星辰无数。漫天的流星,就像天空坠泪,纷落在世界尽头,整个大地动荡不已。   那个时候世界还荒凉,天地震荡时,青鸾、丹凤、玄鹤惊飞不已,昆仑山上烟云飘渺,琉璃与玉石筑成的神宫毁于一旦,大地被撕裂,世间一切,面目皆非。   直到现在,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依然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窗外暗夜之中,冷月旁边,有大片的流星坠落下来。   居然又是一次,星落如雨。   满天的流星划出耀眼轨迹,流逝在黑暗,像泪痕一样一闪即逝。整个苍穹都在流泪,似乎连上天也知道,他们再没有缘分了。   一天陨落的星星,不留一点痕迹,无论曾经有过怎么样的光和热,头也不回地和天空离别,只剩下一瞬间的灿烂。   蔚清宁慢慢地转头,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离离的脸上。   离离……离开的离,离别的离。   她曾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离别叠加着离别。柯以律安慰她说,吴离离的意思,是没有离别。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只剩下他,还记得这个名字的意义。   她出生的时候,他隐在半空中看着小小的、粉嫩一团的她。她的父母欣喜地给她取名字。她的父亲要取一个有诗意点的,母亲发现自己唯一还会背的一首诗是“离离原上草”,于是,她便有了一个青草茂盛的名字。   后来,她长成了一棵青青小草,普通、不起眼、到处皆是,却生机勃勃。他看着她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变得和他要等的人越来越不像。   他曾很失望,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直守候下去。   这么多年来,为了不让神族和魔族的人察觉她的真实身份,为了保护她的平静生活,他所做的,只是在夜深的时候,在窗外看一看她熟睡的面容。他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没有和她目光接触过,甚至连和她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也从没有发生过。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危险伤害,他过分谨慎地克制自己,希望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她生命中的奇迹。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有一个最美丽的邂逅,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后;在开满鲜花的山坡或者是落叶纷飞的林荫小道;在她欢喜或者悲伤的时候,他们在人群中看见彼此,然后自然而言地,朝对方绽放出微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们就相遇了。   她没有爱上他,她喜欢的人,不是他。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可他是她的,陌生人。   悠长的风声从窗外缓缓滑过。怕窗外的光线太过明亮,离离会睡不安,蔚清宁站起身,将窗帘拉上。   听着她轻微的呼吸,他坐了一夜。在东方升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下了一个决心。   蔚清宁低头,在隐隐晨曦微光之中,看着离离,看着自己熟悉的,其实也是最不熟悉的人。   他曾经这样看了她几千年,甚至上万年。   她在中了辟异剑之后,沉睡了很久,好多个夜里,他觉得孤单,就跑到她身边,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有时候说说话。虽然她不会回应,但是他也觉得幸福。   她活过来之后,他反倒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她有了知觉之后,就会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她不爱他。还不如,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至少还能让他觉得她是喜欢他的。   很多年前,在昆仑神宫之中,她对他说出的那一句预言像一个刻在他魂魄上的烙印,永远无法抹去。   “你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心想事成,无往不利;你凌驾于天,掌握整个乾坤,世间一切,无不归属于你一念之间——唯有你最珍视的,永远不可属于你。”   到底,她对他是有怎么样的怨恨,才让给他定下这样的命运?   她明明知道,他最珍爱的,就是她。   她一句话决定了所有一切,从此他永生永世,陷于暗黑,与她失之交臂。   蔚清宁凝视着离离在晨光中慢慢清晰的容颜,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好吧,既然你交给我的命运锐利如刀锋,那么就让我的血,来领教它的威力吧。”   离离在沉睡中,总觉得,有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跟她说着话,呢喃一样温柔缠绵。   可是,在她猛然睁开眼,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身边人时,却发现房间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春日的花朵被冻在冰雪里,粉色与紫色的小花枯萎在花瓶中,她上次看到一半的书,还放在床头。   周围安静无比,耳边是啼鸟的声音,空气中是积雪微微冰凉的气息。   洗漱完毕,离离走下楼。吃完早餐,佣人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蔚清宁给她的。   在白纸之上,黑色的字迹,清隽秀逸——“静园十六号,伏羲。”   餐桌上的小小一盆绿色植物,在洁白的餐厅中,分外显眼。   柯以律看着它,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笑眯眯地捧着它说“因为我觉得你家好冷清”的少女。   像是逃避一样,他把目光移开,落到窗外。光秃秃的枫树站立在窗外,无声无息。   月湖边的房子已经被离离摧毁殆尽,所以他现在住在枫树林外。不过这样也好,不会再常常想起那个曾经和他牵手在枫树林中散步的人。   仿佛想从这种压抑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转身走出餐厅。   有人敲门,是韩溟秋。   “族长让你过去……吴离离,就要到了。柯以律,你这次如果能杀了吴离离,就能将被女娲夺走的辟异剑收归,不但体内的剑伤会痊愈,而且能真正转为蚩尤。以后说不定连上古三神也要忌惮你。”   柯以律没有回答,沉默地随他走出门。   冬日的湖边,积了雪,水中沉积着很久以前的枯枝,一根根随着水流招展,就像树梢随风摆动。   有时候,生和死,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韩溟秋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说:“柯以律,你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和吴离离在一起。”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对死亡一点恐惧也没有。”柯以律低声说。   他向前走去,踏着昨夜的积雪,头也不回。   他们即将去往,静园16号。   干净古旧的街道两旁,静立着大棵的香樟树,常绿的树叶在白雪之下郁郁葱葱,掩映着雕花的铁门。   静园16号,离离站在门口,看着门牌,深吸了一口气。   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传说中的伏羲,真的在等待她吗?她走进这里之后,还能出来吗?   离离去推那扇门,紧锁着的门纹丝不动。辟异剑从她掌心透出,门无声无息地破开。   门内没有庭院,没有房屋,更没有积雪,她面前是大片荒凉的平原,她身后有声音响起:“喂,小妖魔,你擅闯神族之地,是要干什么?”   离离蓦然转头,只觉得眼前一黑,面前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她仰头看他:“我是来找你们的族长盘古的,请你带我去见他。”   “呵呵,族长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他冷笑着,挥手向她拍去,离离顿时他带起的遽风卷起,像一只小虫子,重重地摔倒在两米开外。   有人从空中跃下来,拦住了巨人,拉起离离。   是楚沁承,他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啊,擅闯族长居所都会被刑天收拾的,所以族长让我来接你。”   蔚清宁不是说这里是伏羲的居处吗?为什么却是盘古住的地方?   还没等她问出口,楚沁承已经说:“伏羲在哪里,只有族长知道,所以蔚清宁让你来这里也没错。”   离离愕然,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心思?   刑天看见她震惊的样子,咔咔笑了两声:“小魔女你不知道吧?这个地方叫通明之境,你所有的心思,我们都能感觉到。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在这个地方,你所有行动都能被我们事先预料到,没有赢过我们的机会。”   离离坚定地说:“可我一定要去找伏羲。”   楚沁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别开玩笑了离离,看在我们也有那么一点点交情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吧。你呢,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回去找蔚清宁,跟他认个错,对他说你喜欢他,我相信蔚清宁一定会紧紧抱住你,忘记你们以前所有的不愉快的。找到了他这样的人,你这辈子是不是完美无缺了?你一定要去刺杀伏羲干吗?”   离离轻声说:“楚沁承,连蔚清宁都拦不住我,你觉得你可以阻止我吗?”   楚沁承一脸没办法的表情,转头看刑天。   刑天有点郁闷:“和这么个小女孩干架,根本不是我的风格啊……”一边说着,一边随意伸手去抓离离,离离此时也管不了什么,抬手间辟异剑挥出,通明之境顿时剧烈震荡。   刑天连退数步,转头看楚沁承:“喂,她是谁?”   “听说是女娲啊。”楚沁承慢悠悠地说,刑天顿时嘴角抽搐:“哈……有没搞错?”   离离手中握着辟异剑,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啊,离离。”楚沁承笑眯眯地脱掉外套,“我听说你的身体不怎么样,跑个八百米就会晕倒。车轮战是有点过于卑鄙了,不过现在想来想去,要击败你,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话音未落,楚沁承身后出现了数道身影,毫无疑问全都是神族的人。   离离深吸了一口气,手中辟异剑的剑光斜劈而出,向着刑天划去。他感应到了她的攻击方向,庞大身影立即消失。   离离站在原地不动,侧耳倾听。   在一片静默中,忽然如闪电般,一只手抓向她的后背,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的刑天,攻向她的后面。   但他却不知道离离的辟异剑根本不需要心念,即使瞬移也避不开。骤然闪现的剑光突然像水银泻地,光芒大炽,刑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剑光刺入,顿时化成透明一片。   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迸出彩色荧光,有人在他的头顶一拍,光华笼罩住他全身,他明亮晶莹的身躯立即在瞬间缩为一点,被那人握在掌心。   辟异剑的剑光呼啸而过,流逝成一根根光线,就像烟花打散,无法收拾。   站立在离离的面前,将刑天的灵力在最后一刻收去的人,正是盘古。   离离不假思索,将辟异剑抵在他的胸前:“伏羲在哪里?”   盘古淡淡地看着她:“吴离离,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所有的一切努力,只会让事情走向最坏的结局。”   这句话,在以前她试图挽留柯以律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离离怔了一下,只觉得心口猛然涌起巨大的恐惧。   通明之境猛然震荡起来,站在她面前的盘古,如同一片雪花,被风吹送着,退往后面。   看起来,是慢得可疑的速度,可她的辟异剑,却根本无法控制住他,剑光闪出的速度,还赶不上他飘飞的身影。   离离脑中一片空白,辟异剑光华明亮,她向着攻击她的人群疯狂地狠狠劈出一剑。   整个空间,完全被她击破,荒原和天空瞬间破碎,纠缠在离离周身散的剑光,如银白色的缎带一般旋转,化出一个个光环,凡是被绞进去的东西,全都粉碎落地,化做满地光点。   神族们还未触到她的身体,便被她的剑气所伤,她疯狂地冲到盘古的面前,辟异剑再度抵在盘古的胸前。   “伏羲……在哪里?”   盘古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浮起一丝笑意。   跑八百米都会晕倒的离离,体力早已耗尽,她眼前发黑,心跳得极其剧烈,连双手都在发抖。那一缕抵在盘古胸前的利光,如同水波一样,在他微笑的面容上隐隐流动,说不出的美丽与诡异。   盘古轻声问:“吴离离,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可能斗得过伏羲吗?”   离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虽然天底下能杀得了他的人,只有你一个。但你现在的状态,我可以放心让你去和他解决恩怨了……”他说着,轻轻抬手,空气中忽然出现一个空洞。   洞口已经蔓延扩大,将离离一下子吞了进去。   离离猛地掉落在地上,一朵雪花从天而降,缓缓飘落在她的脸颊上,转眼化成一颗水珠,顺着她的肌肤,滑落至下巴,滴在地上的青草叶尖上。   离离艰难地站起来,眼前是一条积雪皑皑的溪流,周围是肃杀的树林,远处是七条自山间落下的瀑布,在半山腰汇聚在一起,泄入谷中,流成七条小溪。   她认出来,这里是七溪。   她顺着溪水慢慢地走,横斜的枝条错杂地交叉着,积雪沉在树梢,偶尔微风来的时候,就有一两片缓缓下落。   一个人站在仿佛天上银河倾落的瀑布前,听到了她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慢慢回过头,和她四目相对。   他身后的瀑布,如同细小的杨花飞溅,一片朦胧雾气。   他是令人迷醉的四月春日,是繁花盛开的暖晴天,是天地初开的离合神光中,凝聚出来的一缕微光。   他看着她,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对着她微微绽放笑容。   离离站在漫天冰雪中,抬手按住冰凉的心口:“蔚清宁……”   他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却像隔了一整个不停动荡、恍惚而虚幻的世界。   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就是伏羲,现在……来杀了我吧。”   层层叠叠的水流铺陈在山峦之间,千年万年,日夜不息地奔流着,永不停歇。   就好像,他们的命运轨迹一样,不能改变。   他慢慢地走向她,神情平静,凝视着脸色灰白的她。   “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千万年之前,我毁灭了万千星辰、差一点将这个世界葬送,终于把你困在我身边。那时,你也曾千方百计要逃离我,恨不得杀了我——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离离仰头看着他,心口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地刺了进去,痛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只有你依然不爱我,而我依然得不到你。因为这是掌控命运的你,亲自给我定下的人生。”   “不,你骗我……你明明是东皇太一,你不是伏羲!”离离终于崩溃地吼出来,泪流满面。   她心目中,最后一个会站在她身后,会永远支持着她的人,也背离了她。   此生,她再没有幸福可能。   “东皇太一,就是伏羲。”他缓缓地说着,轻轻伸手,帮她把眼泪擦掉,和以前一样,温柔无比,“一个是我在统领众神时的帝号,一个是我的名字,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离离眼中的泪光模糊了整个世界,七条瀑布飞流直下,水声轰鸣,让整个世界恍恍惚惚。   “黄帝和蚩尤大战的时候,西王母请你去对付蚩尤,我以为,蚩尤虽然身怀有辟异剑,但也终究不过是魔族的领袖,只需要一瞬间,你就会回来和我重逢。没有想到,我和你,竟然就此成了永别。”   他怀着巨大的悔恨与悲恸,轻声叙述,仿佛梦呓。   “你被辟异剑所伤之后,我看着你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失,害怕极了。怕你永远离开我,形神俱灭,以后,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我要陷入永远的孤独,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没有欢喜哀愁,还不如毁灭……后来,我用了数千年时间,将辟异剑一点点溶在你的魂魄之中,然而你还是没有醒来,因为你不是魔族,没有办法掌控辟异剑。我实在受不了这么长久的等待,就算让你沦落成魔,就算从此我们都万劫不复,我也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于是我抱着你,从碧落天上跳下,坠落黄泉之水中,洗净身上神性,陪你一起入魔,幻想你或许能因此醒来……可是,支撑天地力量的神性,怎么可能彻底转成魔性?我们都没有成功……我变成半神半魔之体,从此之后,曼珠沙华缠身,永远不得解脱,而你……终于睁开眼,对我说了一句话……”   几千年时间悄然流转,江山风雨,九州动乱,他守着她寸步不离,终于换得她睁开眼看着他,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放过我吧,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   她轻飘飘的声音,散落在空荡荡的黄泉之畔,虚无缥缈。   他这么久以来的等待和努力,全都没有了意义。因为,她不爱他。   然后,她支撑了五千年的身体,在由神入魔的巨大力量中溃散,化为无数晶莹尘埃,在他的怀中烟消云散。   他疯狂悲恸,几乎让碧落与黄泉崩塌,巨大的震荡中,昆仑神宫夷为平地,天崩地裂的那一刻,盘古被迫苏醒,阻止了绝望得要整个世界陪葬的他。   盘古只来得及抓住了女娲的一缕力量,却未能留住她的魂魄,所以她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形神俱灭。   他永远记得那一夜,长河之下,明月圆满,整个天地澄澈如玉,冰川之外遍地雪光,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与黑色,只有盘古手中那一点女娲的元灵之力,晶莹绚烂,变幻如极光。   那是她留存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我在人世间,随便找了一个城市,又找了一家医院,在看到的第一个女婴的身上,种下了女娲的灵力。后来,这个女孩子被她的父母取名为吴离离。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也曾经很失望,觉得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蔚清宁轻轻托起离离的下巴,凝视着她的面容。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是她了,你就不会再恨我。可是,你给我定下的命运,却永远都不会失效。凡是我最想要的都无法得到,有人在我之前出现在了你的身边,握住了你的手。”   “所以其实……我和柯以律变成这样……是你一步步安排的?”   离离声音颤抖。蔚清宁低声说:“对,都是我。很简单的,不是吗?只需要小小几个动作,柯以纾给你下了勾陈,柯以律入魔,他身上留下了你的剑气,你们从此不能共存。还有柯以纾的死……”   “蔚清宁……你好可怕……”离离终于失控,哽咽着吼了出来,“你真的好可怕……你明明是这么温柔,就像永远不会走的春天……”   “那是假的。”他淡淡地说,“就像,魔族对我来说假的,神族对我而言也是假的,这个世界唯有你是真的。只是,我觉得不甘心。”   即使他抛弃自己的神族身份,转入魔族,也依然无法和她在一起。   他入魔后,神族的盘古和魔族的轩辕都承认他的存在,他掌控着这对峙的局面,不帮任何一方。   然而,被他努力隐藏的离离,忽然之间,入魔了。   自此,他一手控制的局势,脱离了他的掌控,到现在,终于走到她要将辟异剑刺入他心脏的这一刻。   他将手按在心口,轻声说:“来杀了我吧,这样,就能换回你的父母家人,你想要挽回的一切!”   所有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   他将女娲的灵力埋在她的身体里,改变了她的命运,于是她遇到了柯以律,波及了她的父母家人,她的一生,彻底被他改变。   他是她所有痛苦的缔造者,也是她所有痛苦的终结者。   辟异剑,光芒流转,无比刺眼。可是,离离的手在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刺向他。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在骤然转为明亮的灯光之下,全身散发出炽烈的光彩,惊心动魄。   暴风雨之后的海岛,他们踏着沙滩,漫无目的地走在杂乱的花草中,面前是碧蓝的海天,分不出分界线。   维也纳的广场边,颜色鲜艳的花朵开开落落,走得最急的那些时光,那么美。   暗夜之中,他轻轻地讲着自己暗恋的那个女孩子,声音温柔。   这些情景,历历在目。   离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手中的辟异剑不停颤抖,只要一下,她就可以将这剑刺进蔚清宁的胸口,改变自己的人生……可是,她恸哭着,却始终无法动手。   天地之间,唯有素白。就在这一瞬,半空中忽然传来尖锐的风声,有人自她的身侧出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离离!”   离离在狂乱之中,却也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声音,那曾经无数次在她耳边低低响起的,冰凉却动人的音质。   是柯以律。   心口蓦然升起一阵冰凉的悲哀,离离挣扎着回手,辟异剑画了一个圆弧,向他斩去。   碎雪被她的剑光激起,一片雪白的冰凉笼罩了整个世界。   如她所料,柯以律及时避开了她的攻击,但为了躲避,他也只能放开了抓住她的手。离离一路杀过来,本来就疲累至极,太阳穴狂跳,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柯以律立即出现,避过她一闪即逝的辟异剑,手腕用力,将她整个人狠狠地压倒在地上。   离离像一条跳上岸后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想要反抗。柯以律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叫:“离离,别动!”   离离的眼泪猛地决堤,涕泗滂沱,无法停止。她终于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瘫倒在雪地上。   蔚清宁站在瀑布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心死。   他真的不想管她了。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自己去好了,连这个世界,都不关他的事。   “以律,你没有让我失望,果然只有你,才能将她制住!”空中忽然传来轻笑声,盘古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将指尖点在了离离的眉心。   一点血珠,溶入离离的身体,她的身上,金光如火一般冒出。   离离拼命挣扎,辟异剑震出,在那种金色的火光中却一闪即逝,全都落入不知名的去向。   盘古微笑着抬头:“以律,杀了她吧。她身上已经有我的寂灭光,辟异剑被封住了。你杀了她,辟异剑就能重回你的体内,你的力量就完整了。”   柯以律将手按在离离的额上。只需稍一用力,无法抵抗的离离就会烟消云散。   但是他凝视着离离,睫毛微微颤动,无法继续。   盘古低声说:“如果你不杀她的话,你身上的伤我也无法再帮你控制多久了,你真的要在那样的痛苦中死去?”   离离身下的积雪一点点融化,冰冷渗进她的肌肤,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柯以律的脸颊。仿佛在一瞬间,他们的周身一切都变成紫色,那个黄昏艳紫色的晕光,又笼罩在他们的身边。   那个傍晚,雨下得那么大,就好像,命运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从此,他们的故事,开始了。   离离像抚摸着一朵珍爱的花一样,微笑着,凝视着他,轻轻地说:“柯以律,杀了我吧……好好地,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事,活下去。”   柯以律看着她美丽的笑容,呼吸凝滞,手掌微微颤抖。   见他久久不下手,盘古有点恼怒,正要自己动手,蔚清宁却忽然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在女娲形神俱灭的那一天,你故意放弃了她的精魂,只抓住她的灵力。”   “是。”盘古毫不犹豫点了一下头,“你已经是半魔之体了,神族不需要一个可能会入魔的女娲。”   离离在柯以律的怀中,蓦然颤抖起来,身体也渐渐地在金光焚化之下开始透明。   柯以律紧紧地抱着离离,徒劳地抓着她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到她身体里,想抵抗寂灭光的力量。   可是没有用,离离的身体还是越来越晶莹透明。   离离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奇异的欣慰,她松了一口气,用一双湿润的眼睛凝视着柯以律,神情平静极了。   盘古瞥了她一眼,微微皱眉:“不过,我没想到你一味要留住女娲,固执地安排她重生。其实我抓回来的女娲那一缕灵力,在交给你的时候,早就已经碎了,留下来的只是辟异剑的力量。所以,吴离离不但没有女娲的精魂,她连女娲的力量都没有,她只是我留下来的,等待要和柯以律结合的辟异剑的容器!”   蔚清宁的脸,顿时转为苍白。   即使十七年来,他一天天看着离离长大,越来越不像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可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原来他,一直注视着的人,并不是他所爱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的期盼,全是假的。   “放弃她吧,她只是一个普通女生,凑巧成为辟异剑的宿主,有什么值得你为了她背叛神族?女娲已经灰飞烟灭了,你还是回来吧。”盘古微笑着,向他伸手,“而且,女娲毕竟是平衡这个世界的力量,虽然很难,但只要假以时日,我还是能帮你寻回她的精魂。”   蔚清宁怔怔地看着离离,没有说话。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看了这么几千几万年,也看不清楚这个世界。   盘古见他的神情只是悲恸,并没有狂怒,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而去看柯以律,温声说:“柯以律,你是我一手改造的承灵体,我最骄傲的作品——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吴离离之前留在你身上的辟异剑的剑气,虽然让你痛苦万分,但也渐渐帮你打通了承灵体和辟异剑不相容的地方,你终于可以和辟异剑融为一体了。”   柯以律抱着离离,一动也不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就算你不杀吴离离,她也要死了,等你得到辟异剑之后,你的力量足以令众神退避,天上天下,无人可及。”   柯以律抬头看他:“然后,我会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祇,神族会大获全胜,蔚清宁会重归神族,女娲会重生……可是,离离呢?”   盘古淡淡地说:“她只是个不完全的残缺品。”   只需要一句话,就将离离所有的一切,轻轻抹杀。在一刹那间,柯以律忽然明白了。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们重视的,是创世三大神之一的女娲,离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朵朝开暮落的小花,一片瞬间溶化的冰雪,无足轻重。   只有他,才知道她的意义,因为她的气息,曾经晕染在他的脸颊上;她曾经在他全身冰凉的时候,和他紧紧拥抱;她曾经在他的唇上,仓促地留下一个吻,就像蝴蝶的翅膀,擦过花朵。   她不是女娲,不是山鬼,她是吴离离,是他喜欢的,最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她,那么即使他在九重碧落天之上,又该怎样活下去?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柯以律将离离放在雪地上,沉声说:“你设想的都很好。只是请你别妄自决定我的人生!”   蔚清宁看着这样的柯以律,忽然在心里想,也许柯以律,真的比他更要爱离离。   柯以律俯下身,轻轻亲吻了一下离离的脸颊。   她的气息已经散了,淡薄得就像一朵小花在夏日清晨的微香,细微得几乎无法觉察。   她已经即将步入死亡,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温柔。她的双唇微微张开,对着他轻轻地说:“以律……再见了……”   柯以律握紧她透明的手,转头看蔚清宁:“不管怎么样,至少请你好好让离离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身上所有的皮肤在瞬间寸寸绽裂,鲜血瞬间涌出,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弥漫在他周身,鲜血凝结成的花无比美丽夺目,比钻石反射出来的火光还要让人目眩。   离离的心口剧痛,她想要抱住他,阻止他,可是她的身体,一点也动不了。她想要大声呼喊他,却只能无声地悲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柯以律在她的耳边呢喃般低低地说:“离离……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我的承诺,我……要离开你了。”   曼珠沙华像烟花骤然迸裂,天地一瞬间尽成血红,就连七条瀑布也变成了玛瑙颜色。   烟花盛放,转瞬即逝。一地散落的荧光粉末,光彩夺目。   柯以律把自己烧毁了,晶莹剔透的神魂,只剩一片美丽灰烬。   盘古伸出手,在一片坠落的粉末中,握住了一丝幽光。   他紧握着手,似乎不敢置信,站了好久,才慢慢地蹲下去,触摸那些漂亮尘埃。   它们根本就只是虚幻的影迹,他的指尖还未触到,便消散在风中。   盘古能跌坐在地上,在柯以律消失的地方,坐了好久好久,然后终于,转头看离离。   离离像一具水晶尸骨,莹然生辉。她凝视着柯以律消失的地方,只觉像被冰刀深深剖开胸口,痛彻心扉。   雪后的世界,一片素白,光线暗淡,乌云郁结,天上地下冰冷死寂。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柯以律了。离离闭上眼睛,她的指尖溶化,一点绚烂晶莹的颜色,滴落在地上,转眼化成一片炫目的光彩飘散。   蔚清宁冲上去抱起她:“盘古,你的寂灭光怎么才能解开?”   “寂灭光是无解的,她必死无疑。”盘古冷冷地说。   离离的身体慢慢融化,只等最后一刹那,散为晶莹璀璨的一片。   明明知道她不是女娲,可不知为什么,蔚清宁还是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冲上去,抓住盘古的衣领,大吼:“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看你的寂灭光还是不是会有效力!”   “等你杀死我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消融殆尽了!”盘古盯着他,冷冷地开口, “清她并不是女娲,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你,居然为了她要杀了我吗?”   蔚清宁喃喃地说:“她不是普通女孩,她是离离……是我等待了十几年,才终于认识的人,是让我真真正正,喜欢着的人。”   他的声音中,含着绝望的悲恸,让盘古一时恍惚起来。   “我们,还真像。”盘古慢慢地说着,像在自嘲,又像是难过,“我也是这样,守着柯以律,一直等待他能与我并肩站在一起。你入魔后,我再也没有伙伴,只能独自这个世界上游荡。后来我遇见了柯以律,他让我觉得,令众神退避的无上之剑,是应该存在的,只有他才能做辟异剑的主人。我花了十年时间去改造他,我渐渐看着他长成我设想中的模样,他对我来说,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想要留在身边的东西,他是我一点点创造出来的,这个世上唯一合乎我心意的东西……”   盘古凝视着柯以律消失后的空空如也的地方,喃喃地说着。蔚清宁看着他脸上浓重的悲哀,放开了他。   离离的半边身体已经化成虚幻的光华,渐渐消失。   “这个世上,估计也只有我才敢撕开你的心,将时空逆转了。”盘古忽然说,“放心吧,我会控制好,给你留下一条命的。”   蔚清宁低声问:“你愿意救离离?”   “不愿意。”他说着,却将手递到他的面前,慢慢摊开。那上面,是一缕红得如血的光华,灿烂而带着惊人的炙热。   “可是,我想要回到,柯以律还活着的时候。”   盘古轻声说着,异常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还有,回去以后,我要去搜集女娲的精魂,就当是,对你的赔礼吧。”   世界变成虚幻一片,疾风卷起积雪,铺天盖地。七溪在风雪中化为大片晶莹光芒,如同彩练一般,向着地上的离离扑去。   她已经被寂灭光融化殆尽,只剩下了一线幽光。   风雪骤然停顿,天地刹那间被璀璨光芒笼罩,时间凝滞,所有声响消失,只剩下一个静止的世界,连雪花都停在空中,不再落下。   那光芒缓缓落在大地上,化为无形的涟漪,水波一样震荡开来。   飞扬到半空的雪花,缓慢地落下来,又很快化为蒸汽消融在了空气中。   因为,周围的空气,是温暖的。   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茂密树林,高大的绿树,在头顶密密地遮住阳光,七条小溪在林间潺潺流过,声音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小溪的源头,是七条瀑布,从碧绿的山峰上落下,在半山腰有一叠,然后又完全不干涉地各自从山腰落下。   盘古扶着蔚清宁,环视四周,问:“这是……哪里?”   蔚清宁仰头看着周围,脸上的神情,有遗憾,有伤感,良久,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说:“这里,就是没有下雪的七溪。”   “那么我们……现在到了什么时候?”   “不知道。”蔚清宁说着,和他一起转身往外走去。   草地上野花开遍,阳光微热,小鸟在林间鸣叫着,振翅飞往另一个山谷。   “好像是,春天快要过去,夏天即将到来,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离离猛然睁开眼。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一切。   她躺在白色的木床上,身上盖着粉红小花的被子。床旁边的书架上,高高低低放置着小说和漫画。   桌子上,有一个鲜艳的红色草莓闹钟,旁边的笔筒里,插着毛茸茸的玫瑰红色鸵鸟笔,桌角上,是老也长不大的仙人球,拉开一半的小紫花窗帘,窗口的风铃,轻轻地在风中晃着,声音清脆……   到底是第几次,梦见自己又回到家里呢?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想在这样的梦中再多躺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好奇怪,在梦里,为什么会感觉到眼泪是温热的?她伸手,慢慢地擦去眼泪,将满是泪水的手放在眼前看了好久,听到闹钟开始唱歌。   “还要睡吗?还要睡吗?约翰弟,约翰弟,晨钟响了,晨钟响了,叮咚叮,叮咚叮……”   这么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隐隐回响,心跳和呼吸,都这么真实。   是真的,还是假的?明明她是在积雪皑皑的七溪昏迷去,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这一回的梦,特别真实,真实得……她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好痛。   有人在外面敲门:“离离,把你的闹钟关一下,这么吵你还没醒?”   是妈妈的声音,离离冲过去把门一把拉开,紧紧地抱住妈妈,因为太用力,几乎将她撞倒在地上。   妈妈吓了一跳,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离离泪流满面地抬头,看到爸爸从卧室走出来。   “离离,爸爸昨晚加班啊,你把你的闹钟关一下好不好……哎,你哭什么啊?一大早哭成这样?”   离离用力地压抑哭泣,哽咽着说:“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爸爸妈妈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过去帮她把闹钟关掉,然后说:“这么大了,别管做梦了,快点上学去——你们不是校车坏掉了吗?你要过三个路口、两条街道、一个公园去上学,快点!”   她拼命点头,漱洗完换好衣服,恋恋不舍地站在爸妈门口好久,才犹豫着,转身往外走。   弟弟刚好从房间里起床,一脸睡意地说:“姐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哦。”   她愣在那里,下意识地转头,看门后的挂历。   被弟弟画了一个机器猫的清明上河图挂历上,四月十六日被红笔圈起,旁边写着备注——小合生日!   离离指着日历问:“今天是……四月十六日?”   “对啊。”小合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离离站在日历前,看了好久,深深地呼吸着。今天,是她的人生,改变的那一天。   她脑中一片混乱。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柯以律在她的面前化为灰烬,然后,她眼前一片昏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会突然回到今天呢?她不是死了吗?不是和柯以律一起死了吗?   为什么会回到了柯以律、蔚清宁、柯以纾,全都还没来得及和她相遇的这一天?   “姐,你走不走啊?要迟到了吧!”   小合的声音,让她恍然惊醒,下意识地开门,往下面跑了下去。   清晨的风吹过来,她校服裙子下的双腿,微微感觉到了寒意。   今天会下雨。她忘了拿伞。   离离站在路上,不知道,到底应该回家,还是应该往前走。   很快,她就要遇见盘古。她的人生,如期上演。魔族在这一天,牺牲了山鬼,让她成为了魔族一员。   离离犹豫着往前走去,走过了那个十字路口,盘古却没有出现。   为什么?之前,所有经历过的一切,柯以律,蔚清宁,都是一场梦?还是,她现在是一场梦,她正在沉睡中,梦到自己以前的一切?   在铃声响起之前,她到了学校。   荧荧一见她就唧唧喳喳地说:“喂,离离,你知不知道A学园双星?”   “我……知道。”离离看着她,喃喃地说。   “啊?你也知道了?”荧荧神秘兮兮地说,“那我们一起参加观光团吧,以后我们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上学放学的时候蹲在A学园门口观光他们!”   离离没有理会她的提议,只是伸手抱住她的手臂,将脸靠在她的肩上,低声说:“荧荧,我……好想你。”   “干吗啊,天天看我这张脸你还想,脑子进水了吧。”荧荧一把推开她,翻开手中的杂志,“快看快看,柯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柯以律,帅吧帅吧?”   离离看着那上面完全模糊的照片,低声说:“对啊,他……真好看。”   她的心口冰凉疼痛,眼泪忽然涌出来,她装作疲倦将脸埋在臂弯中,让衣袖将眼泪吸干。   荧荧把杂志翻回一页:“还有这个,蔚清宁,据说他的支持率比柯以律还高一点,是A学园的第一王子哦。”   离离看着黑压压人群中,蔚清宁小小的,根本看不清的脸,木然点了点头。   “他还在欧洲没回国,他是获得了世界最强大的音乐奖的超超级帅哥!”   蔚清宁,东皇太一,或者伏羲,温柔和煦,春风一样的人。   “那今天就跟我一起入会,去看他们!”   “今天你看不到他们的。”离离低声说。   “啊?”   离离立即改口:“今天小合生日,我要早点回家。”   荧荧同情地摸摸她的头:“好吧,那我就先接纳你入会,以后我就是你的小队长,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协会的中队长、大队长、宣传会和主席团,周末你可以见到外校的联合会成员。我们的口号是,花痴无罪,YY有理,天上地下,唯爱无敌!”   离离无奈地说:“好吧。”   反正,现在那个协会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放学后,下雨了。   离离记得,上次放学之后,还没开始下雨,是在她扫完厕所之后才开始的。   她到旁边的小店,买了一把伞,撑着回家。   天色还很明亮,离离慢慢走着,经过公交车站时,小小的遮雨棚下,站着两个避雨的人。   离离的胸口,有一点冰凉的东西,慢慢扩散。   不能看,不能停,不能……认识他。如果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不幸的话,那么,就让她,从来不认识他好了。   虽然,没有了那些一起牵手看枫叶红遍的美好,可是,至少他不会受伤,不会痛苦,也不会有,那些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雨点打在她穿着裙子的小腿上,一片冰冷。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对不起,柯以律,如果相遇会让你这么痛苦,那么我宁愿做一个陌生人。即使,以后只能在路上,偶尔人来人往中擦肩而过;即使,只能在人潮人海中,远远地瞥一眼也好。至少,比起那些疼痛,做陌生人,反而是一种幸福。   就在她逃离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后面低声叫她:“喂,你要不要买一条斗鱼?”   他的声音,清澈干净,像冰与水的撞击。   她愕然,用雨伞遮住脸,慌乱地往前狂奔。那人却已经追了上来,紧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回头。   所有的一切都被急促的雨变成模糊影迹,他站在路上,让周围这倾盆大雨和暗沉天色,一瞬间蒙上了璀璨光华。   他隔着一天一地的雨看着她,双唇微微上扬,绽放出一抹令人心动的微笑。   “喂,离离,你不要假装不认识我。”   离离愕然睁大双眼,看着这个惊人美丽的少年。   月牙一样的湖水,火焰一样的花朵,曾经在唇上轻轻滑过的吻,全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她的一场梦。   因为,柯以律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轻声说:“盘古把我的精魂带回来了,所以离离,我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柯以律,不是那个还没来得及认识你的柯以律。”   离离撑着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良久,终于低低地叫了一声:“柯以律……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话音未落,她的眼中,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微笑着,将手中的一个塑胶袋递到她面前:“你的斗鱼。这一次,我们一起养它一辈子。”   她丢开手中的伞,紧紧地抱住了他。   暴雨仿佛无休无止,然而他们拥抱在一起,所有风雨,就似乎全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温柔中。春天正要过去,夏天正要到来,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周五是离离最痛苦的日子,因为在痛苦的晨跑之后,还有更痛苦的体育课在等待着她。体育课上,老师宣布了一个让她最为痛苦的消息——今天是八百米测验。   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离离,无可奈何,只好硬起头皮,跟在众人身后死命地跑。而本来长跑很强悍的荧荧,看到她一个人跑得奄奄一息地在后面,便放慢了脚步,跟着她一起跑:“加油啊离离,这次可不能再晕过去了!”   “我……我知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荧荧又问:“对了,你知道吗,蔚清宁已经回来了,他要开一个私人演奏会。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特别强悍的混进去的方法,你跟我去吧!”   离离赶紧说:“我周末有事。”   “不会吧,有什么事比去看帅哥还重要?”   离离,努力编谎言:“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外婆家。”   “啊,真不巧。那我一个人去看他了哦。加油啊,我不能陪你了,免得我也不能及格。”   荧荧蹬蹬蹬地跑到前面去,离离长叹一口气埋头继续冲。   有没搞错啊,明明她拥有魔族的灵力,明明她身上的辟异剑还在,除了蔚清宁和盘古之外她是天下无敌的人,为什么跑步这种事情,会一直困扰着她?   离离头顶着烈日,呼吸困难,一个人在漫长的跑道上继续奋战。   荧荧已经到了终点,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躲在太阳底下休息了。   离离的头好晕,脚好软,呼吸好艰难……眼看着终点遥遥在望,她终于提起了最后一口气,向着前面扑去,脚步踉跄,两眼昏花,眼前一黑就差点晕过去。   荧荧赶紧跳了起来,跑过去想要把她拉起来,谁知还没等她跑到离离身边,忽然半途上一双手伸出来,把离离抱了起来。   那个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炫目的晕光,荧荧一疑惑地抬头,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正在晕眩中的离离,眼睛都睁不开就大力反对:“我不去医务室……还差最后一步……不跑完的话就是零分的……”   “零分又怎么样,反正你这么慢,跑完也是零分。”抱着她的那个人低声说。   离离一愣,猛地睁开眼睛:“蔚……蔚清宁!”   蔚清宁微笑出来,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也回到现在了。所以,以后可以来我家玩哦。”   离离差点崩溃了:“一起过来的还有谁?”   “你,我,柯以律,还有盘古。”他说着,转身看老师,“我可以把她带走吗?”   老师有点惊愕:“不好吧,这位同学她还没请假呢。”荧荧在旁边小心地举手:“老师,我帮她写请假条。”   蔚清宁对着她微微一笑:“谢谢你荧荧,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荧荧小小声地说着,一边对着离离挥手,“离离,再见啊……”   离离都快哭了,赶紧挣扎着从蔚清宁的怀里抬起头:“荧荧你别误会,其实我和蔚清宁什么关系也……”   “对,我们的关系一时说不清,其实我暗恋离离十七年了,你千万别说出去哦。”他打断她的话,把她的头按回自己怀中。   在操场上众人的惊呼声中,蔚清宁抱着还在努力挣扎的离离,转身就走。   老师同学目送着他们离去。   “喂,荧荧,这个人是谁?”旁边有个同学问。   荧荧喃喃地说:“我想,他可能是蔚清宁……可他居然认识我耶……”   沉默了两秒钟之后,一阵尖叫声划破了校园的寂静。   “A学园的王子蔚清宁把吴离离带走了,他宣布他暗恋吴离离已经十七年~年~年~年~年!”   离离的美好人生,又就此结束了!她泪流满面:“蔚清宁,我这次,想要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的……”   “对啊,我也要放弃你,重新开始了。”蔚清宁坐在繁花盛开的花园中,弹着古琴,漫不经心地说。   他奏的是一首不知名的琴曲,琴声琤琤淙淙,就像溪流从山涧流出,烟云自谷岫中升起,舒缓又悠远。   每一滴水都往东边而去,再也不能回流。每一朵云都往天上而去,最终唯有消散。   海棠与樱花颜色鲜艳,绚丽夺目,蔚清宁的侧颜,却比这些春日花朵还要璀璨夺目,令人心动。   不能看……再看下去,要糟糕了……离离闭上眼,静心聆听他的琴曲。   琴声稍缓,蔚清宁低声说:“无论怎么努力,我也不是你喜欢的人……可是真没想到,我居然比不过蚩尤,太叫我伤心了。”   离离忍不住笑出来:“放心吧蔚清宁,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一定会有一个喜欢你的。”   “可都不是我喜欢的那一个。”他郁闷地抱着琴看她,“对了,盘古已经去搜集女娲的精魂赎罪了,等她转世后,我准备做她的青梅竹马,她一生下来,我就要和她在一起,陪着她长大,再也不让别人抢先到我面前。你觉得这次我能成功吗?”   “听起来,还是一副炮灰的样子啊。”旁边有人嘲笑道。   离离转头一看,诧异地站起身:“以律!你怎么会在这里?”   柯以律在他们中间坐下:“我听说蔚清宁请你来喝茶,怕他又对你使坏,所以来看看。”   蔚清宁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柯以律,我觉得你还是提防盘古那个坏蛋比较好,我跟他一比是小巫见大巫吧?”   看着他恬不知耻的样子,柯以律自言自语:“我看你也够阴险的。”   “我现在也没时间对你们使坏啊!盘古当众戳穿了我神魔一体的消息后,轩辕那个混蛋就把魔族一切事务都推给我了,盘古那个混蛋借口去帮我找女娲,也把神族的事务全都丢给了我,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忙得都快要死掉了!”蔚清宁一脸郁闷,“还有,山鬼天天候在我家门口准备向我表白!我觉得我快疯掉了!”   柯以律冷笑:“活该。”   “你先应付好你的妹妹吧!”蔚清宁反唇相讥。   “我相信这次一定能处理好的。”柯以律强装镇定。   只有离离关心大事:“那么,神魔之间的争斗呢?”   蔚清宁支着下巴看她:“你觉得呢?有我这个神魔一体的在,神族和魔族打不起来吧?只不过大家一时都还难以接受对方,需要点时间。”   “确实需要时间……”柯以律想到双方长久以来的争斗,微微皱眉。   “不过我有的是时间,所以离离,你要多来我这里喝茶哦,我家这边四季如春,天气宜人,我觉得湖边风大了点,可能不适合……”   柯以律一把拉起离离:“我们走了,再见。”   蔚清宁得意地说:“柯以律,你要是不好好对离离的话,可要小心我随时能把她抢过来哦!”   柯以律头也不回地拉着离离走掉,离离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仓促地回头看了蔚清宁一眼。   在春日盛开的花树下,他落满一身的粉红花瓣,倚靠在古琴之上,清隽优雅,脸上带着微笑凝视着她。   那么孤单,那么美丽。   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的侧颜在黯淡的光线中,仿佛是云朵和山岚的轮廓,虚幻迷离。   太过美好的人,反而难以接近。就像过分美丽的风景,总是没人能长久停留。   一千零一夜里那些飘渺的衣香鬓影,只存在故事里;年少时的那些虚幻的梦想,最终总是无法实现;幼年时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那一缕风,轻柔缓慢,却永远落在不知名的时空中,无法留在手中。   她凝视着他,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   她低声对他说:“再见,蔚清宁。”   他没有回答,在被风卷起的如雪花瓣中,目送她离开。   柯以律的家,没有被她摧毁掉,还好好地存在着。   晨雾弥漫的枫树林中,福禄考遍地开放,火焰一样的艳丽花朵,在树林间铺得密密匝匝。   初夏浓绿的枫树林,拥着一弯月牙般的湖水,波光粼粼。   离离手中握着艳红的福禄考,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远山近水,层林重重,美丽得令人窒息。   她转头看见沉默注视着她的柯以律,不由得笑起来,抬起手中的花轻轻拍在他的脸颊上:“喂,这么看着我干吗?”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凝视着她轻声说:“我想,以后一定要让你很幸福很幸福才好,不然的话,你一定会后悔放弃蔚清宁的。”   她低下头,笑出声:“白痴。”   “什么时候轮到我成白痴了?”以前只有他这么称呼她的份。   “你说呢?”她握着手中的花,抬头看着高远的天空,“蔚清宁,他家里很美,永远花开不败;我在那里很舒适,他对我很好很好,让我感动。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欢这里会凋谢、会枯萎的花;这里的房间虽然有点空荡荡的,但是我会一点一点把它变成我最喜欢的模样;至于你对我,也是很好很好,可是,我却不怎么感动……因为,我只觉得开心幸福。”   她在明媚的阳光下,笑容灿烂,比手中怒放的福禄考还要颜色明亮,让他的心中,瞬间阴霾散尽,云破天开。   一片安静中,忽然有人狂奔过来,打开房门大叫:“哥,我回来了!”   离离一听见她的声音,顿时站了起来,转头看柯以律。柯以律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放心吧,她现在,根本就还没见过你呢。”   柯以纾一身红色短裙,如同烈火一样美丽,奔进来给了柯以律一个大大的拥抱:“惊喜吧!因为你昨天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好不好,说想我了好久没见很担心我之类的一大堆废话,我想你都这么想我了,所以就赶紧跑回来见你……”   说到这里,她似乎终于发现了离离,转头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不友善的表情:“她是谁?”   柯以律给她介绍:“这是离离,我喜欢的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杀气弥漫:“是神族的人吗?”   “并不算……”   “那就是魔族了?”柯以纾右手急挥,气流旋转,汇聚成一条巨大的蛟龙,向离离疾扑而去。   柯以律正要阻止,离离却已经扬起手,白色剑芒骤然冒出,迎向空中的夭矫巨龙,瞬间劈下。   强大的气旋顿时化为乌有,落地窗砰砰连响,全部粉碎,玻璃渣子连同无数的摆设、家具一起像龙卷风一样急速旋转着,碎片在空中连环撞击,向着柯以纾倾泻而下。   柯以纾抱着头,惊叫出来。   离离手中的辟异剑如同水波流转,将柯以纾身边所有的空气斩开,向着她冲去的所有东西顿时被困在白光之外,然后随着她手势挥动,全都砸在地板上,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柯以纾站在一地狼籍之中,目瞪口呆。   良久,她终于迟疑地离离:“你……你是?”   离离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吴离离。”   “我想,以纾以后,一定不敢在你面前太过嚣张了。”   “不过,要让她放弃你,可能还要很久呢。”离离紧握双拳,“反正我拼了,我一定要和她争到底!”   柯以律低下头,无声地笑着。   离离转头白他一眼:“开心吧?别暗爽了,觉得幸福就笑吧!”   就在他真的笑出来时,斑马线上的绿灯点亮,他们牵着手走到对面。   旁边有个极其漂亮的小孩子,正在朝这边狂追,一边大喊:“孔雀男,你给我站住!”   全身挂满叮叮当当饰品、就像一棵移动圣诞树的蓝发男生,仓惶地狂奔过他们身边,苦着一张脸:“嘉南,你放过我吧……都说我们现在的族长是神魔同体,他早就宣布停战了啊,你那个时候在上补习班所以没接到通知吗?”   “别撒谎了,先吃我一脚!”   “哇……等一下,先别追我!”楚沁承突然停在路边,一脸正经。   嘉南也疑惑地停下来:“怎么了?”   “红灯了,不能过马路。”   “……是哦,好孩子不能闯红灯。”   在嘈杂声中,离离和柯以律牵着头,低头笑着,走过他们身边。   这么热闹的人生,这么平静的世界,一年一年,繁花开遍,岁月无限。   人生很短,未来还很长,永远就在面前,伸手可及。   【END】 番外·长梦昆仑   1   一年中,最受欢迎的,应该是夏天吧。   因为,夏天可以放暑假,可以在家里吹着空调吃冰淇淋,可以睡一下午觉,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用每天早早背着书包去上学。   “所以,快点找到祝融吧,每天都是夏天就太好了!”嘉南泡在柯以律家的泳池中,游了一下午还不满足。   离离看着他几乎要被水泡得起皱的皮肤,转头和柯以律无奈地相视而笑。   “没办法啊,他可是传说中出生七天就去海边洗澡大闹龙宫的哪吒啊……谁能拦得住他?”柯以律说着,将离离拉出泳池,用浴巾帮她把头发擦干。   离离朝他笑一笑,夏日的炎炎热风在窗外流动,大棵的女贞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知了远远近近地叫着,世界仿佛凝固了。   每次在这么惬意的时刻,总是会有不速之客来打扰。   这次也不例外,蔚清宁从门外悠闲地踱进来,和他们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我要去英国了,先来向你们告别。”   嘉南立即从水中钻出来:“不要去不要去!英国菜是举世闻名的难吃啊,那里只有土豆、炸鱼,炸鱼、土豆!你确定你真的要去吗?”   “我又不是去吃饭的,我有正事要做。”蔚清宁很严肃地说。   离离诧异地问:“难道那里有我们的同伴出现了?”   蔚清宁摇摇头,把手中的一份报纸铺在桌上。离离顿时无语了——英国报纸!这东西她怎么可能看的懂?   柯以律好笑地问:“你拿着原版的泰晤士报来干吗?”   “看到没?”蔚清宁伸手点点上面配的一张图。   离离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张纸,纸上画着几条依稀起伏的线条,还有零零散散分布的几团黑色,根本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简笔画嘛!   柯以律看看旁边的注解,脸色却顿时凝重起来,他抬头看蔚清宁,试探着问:“难道说,居然流失在英国?”   “对啊,就在BM博物馆,世界三大博物馆之首,已经藏了一百多年,我居然不知道。”   离离迟疑地指指那幅画,问:“这个……难道不是英国小朋友的绘画作品吗?”   “离离姐你真是不学无术哎!”嘉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过来了,指着那幅画之前的牌子,“怎么看都是博物馆展览的东西嘛!”   离离恍然大悟:“对啊对啊,很像石器时代的刻画符号!”   “离离姐,你不仅是不学无术,而且我对你的智商都很怀疑!”嘉南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石器时代的人在纸上画画吗?”   离离无言以对,只好抬头看着蔚清宁和柯以律:“那么,到底是什么?”   柯以律指着照片下面的附注,给她解释:“你看,博物馆的介绍是,中国古代书画,距今年代不可考、作者不可考,构图随意、笔画凌乱。但经过碳14检测,绘图的绢年代已超过一万年,但至今发现世界最早的蚕丝在中国浙江的钱山漾出土,距今四千七百年,一万年前不可能有制作得这么成熟的丝绢,因此该画来历成谜……”   “一万年……是检测机器出问题了吗?”离离问。   柯以律拍拍她的头,问:“老子,就是我们魔族的长老之一,他的太极图,你见过吗?”   离离点头:“见过见过,就是那张一半黑一半白的画嘛。”   嘉南插嘴:“对啊,丑的要死。”   “太极图不仅也有上万年的历史,而且足以把整个世界都包裹在其中烧成灰烬吧。”蔚清宁神情平淡地说。   嘉南和离离顿时面面相觑,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现在说的这张图,本来是BM博物馆浩如烟海的文物中很不起眼的一件,但前几天馆藏品意外起火,唯有它丝毫无损,才引起了注意……”   嘉南大喊出来:“什么什么?博物馆的藏品都能起火?”   “BM博物馆有两万三千多件中国的珍稀文物,当然不可能每件都妥善保管,这次意外,焚毁了十来幅宋代的书画。”蔚清宁叹了一口气,“那一柜的藏品,几乎全都付之一炬,唯有这一幅画留下来了。”   “那么,你要去看看这幅画吗?”离离问。   “对,我要去英国,把它带回来。”他凝视着报纸上的那幅画,低声说,“我要把它带回昆仑。”   “那到底是什么画啊?”   在蔚清宁走后,离离和嘉南赶紧问柯以律。   柯以律微微皱眉,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山河社稷图。它是女娲的宝物,力量凌驾于所有法宝之上,可以幻化整个世界。太极图能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山河社稷图则可以创造出另一个世界,那几乎可以等于是,另一个宇宙平行空间的存在。”   “不会吧……这么强悍的东西,为什么画得这么丑啊……”嘉南喃喃自语,“上面要是画个机器猫或者加菲猫之类的肯定要比现在好看很多……”   柯以律和离离想象了一下女娲拿着机器猫的图创造另一个世界的情形,不由得全都黑线了——还不如简笔画呢!   “嘉南,这个叫大巧若拙、大音希声,懂不懂?”   “什么呀……画得不好就承认嘛……”   2   晚上离离回到家,刚做了一会儿暑假作业,忽然接到了嘉南的电话:“离离,我要去英国啦!”   离离顿时诧异了:“你不是说你妈妈每晚逼你补习吗?怎么终于能出去玩了?”   “就是因为每晚补习啊,所以我要悄悄跑路了,去找蔚清宁玩啦!”嘉南雀跃地说,“飞机马上出发,再见拜拜撒由那拉~”   “有……有没搞错啊!”她无奈地擦着冷汗,“蔚清宁是去做正事的,你不要妨碍他啊!”   还没等她放下电话,柯以律又立即打过来了:“离离,收拾好东西,我们去英国。”   离离愕然了:“我们也去英国干吗?”   “你忘记了吗?轩辕和我说过,因为蔚清宁太忙,以后嘉南就是我们的责任了,我们要把这个每天想着逃学的不良少年给监管好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离离抓抓头发,有点烦恼,“那么……我们怎么过去?”   “当然是我带你过去啊。”   从柯以律撕开的空间里跳出来,外面是一片黑暗。   “这是哪里啊?”她问柯以律。   柯以律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嘘,小心被博物馆的保安发现!”   她大惑不解:“直接到博物馆?为什么不去嘉南的飞机?”   “开玩笑啊,连蔚清宁都不能直接转移到自己都没定位过的地方去吧,谁知道现在飞机在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对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幽幽荧荧的光芒,有一条全身笼罩着光辉的身影从墙的另一边越过来,他看见了他们,大为诧异:“离离,你们怎么也来了?”   这个全身蒙着淡淡光辉的人,正是蔚清宁。   离离左右看了看:“嘉南来了,所以我们过来找他。”   “嘉南坐飞机,要明天才能到吧。”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响起。离离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楚沁承。   “你……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她愕然。   “废话,山河社稷图啊,这种宝物,谁不想第一时间看到?所以我们赶紧趁这个机会全都来了。”楚沁承身后的黑暗中唰唰唰出现了神族七星。   蔚清宁痛苦地捂住额头:“难道这是博物馆团体一夜游?”   “这么大的动静会惊动保安吧?”离离转头环顾四周。   “就算惊动也没关系啊,跟着族长我们什么都不怕~”楚沁承笑嘻嘻,谄媚地讨好蔚清宁,免得他把自己踢回去。   “我也根本不知道监控在哪里,只是让监控室的人睡着了而已。”蔚清宁抬手往周围示意了一下,“好吧,现在兵分两路,七星去藏品室寻找山河社稷图,我们去展馆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带回去的法宝。”   楚沁承欢呼一声:“交给我吧,保险箱、保险柜、藏宝室……无论你们做得多牢固,都挡不住我们啊,哇咔咔咔咔!”   离离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们跑走,回头看蔚清宁:“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们真的能找到吗?”   “当然找不到,因为山河社稷图已经在英国引起了轰动,明天要公开展览——现在,它已经在展览室内了。”蔚清宁神情如常,头也不回。   柯以律低声对离离说:“你看,这个人一贯奸诈爱骗人,你还是和我在一起比较好吧?”   蔚清宁在周身的微光中笑着揉揉离离的头发:“喜欢你才骗你呢,对不对?不喜欢的人要是过来妨碍我……现在已经是宇宙灰尘了。”   离离嘴角抽搐,下意识地缩缩头,抱住了柯以律的手臂。   借着蔚清宁身上淡淡的辉光,离离和柯以律跟着他一起穿过博物馆的层层墙壁,走向33号中国馆。   世界各国的稀世珍宝都聚集在此处,古埃及古希腊和古印度的文物都静静地在玻璃柜内看着他们。罗塞塔石碑、法老胸像、命运三女神……几千年前的文物,封存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悄无声息。   穿过最后一道馆壁,眼前是高大广阔的大厅,蔚清宁的到来,让所有文物都发出了荧光,一一亮起来。   迎面数十平米的墙壁上,贴着色彩艳丽的大幅壁画,三个菩萨站在漫天花雨之中,雍容华贵,璎珞垂垂,鲜活的画面扑面而来,令人极其震撼。   离离不由得惊呆了,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太美了……”   蔚清宁指着上面切割的痕迹,说:“这是当年从敦煌的洞窟中直接剥下来运到这里的,到了这里再贴上去。”   离离愕然睁大眼:“这样会毁坏的啊……”   “他们是外国人,怎么可能在乎这些,只要东西到手了就好。这个博物馆还有好几百具木乃伊,都是从金字塔中拖到这里展览的。”柯以律指指旁边的埃及馆,“要是你想看看《女史箴图》、敦煌经卷、永乐大典之类的国宝,我可以带你去斯坦因密室,那里是放置稀世珍宝的,基本不公开展览。”   他们走过唐三彩青花瓷景泰蓝,走过衣带飘飘的魏晋石像,走过线条纤细精巧的青铜器,走过颜色已经显得黯淡的千年古画……   千年的时光在他们身边沉淀,幽微的岁月长河流淌在他们身边,离离转头望着这些无法回到故土的中国文物,不知不觉泪水盈眶。   蔚清宁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说:“真的很久了……沧海桑田,万年变化,时光流转中人类都创造了这么多无法复制的东西,可我却似乎一直在沉睡,等不到她归来。”   柯以律低头看见离离眼角薄薄的泪光,问:“要不,把东西拿几件回去?”   “拿走几件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两万多件文物全都运回去,我们又放哪里?在昆仑山建个博物馆吗?”蔚清宁神情平静,“不需要我们偷偷拿回去,总有一天它们会名正言顺回到故土的。”   说着,他再也不看任何文物一眼,径自走向书画馆的最里面,站在一个小小的玻璃展柜之前。   那里面,正放着那张简笔画一般的山河社稷图。   蔚清宁站在玻璃之前,低头看了这幅画很久,一动不动。   离离和柯以律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这幅山河社稷图。   那是一张普通的绢画,和报纸上的照片一样,画面上只有寥寥几笔线条,一两团黑点。可站在这画的面前,看着那几条线和黑点,却感到那些线和点是活的。想它是山的时候,它便蔓延着长出青绿的草与树,变成绵延起伏的山峦;想它是水的时候,它便泛起细细的涟漪,化作曲曲折折的河川;想到它是这个世界的时候,它便是在这个世界艰难跋涉的人类,在空旷的山川河流之间,寂寞徘徊。   盯着看久了,他们似乎要被吸进那幅画中。柯以律下意识地握住离离的手,怕她真的就此进去了,而离离也紧拉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蔚清宁的手按在玻璃上,细细地看着这幅画,轻轻叹了一口气。   离离紧张地问:“蔚清宁,你不怕这幅画的力量吗?”   “这是我画的,我怎么会怕?”他说着,将手按在柜子上,准备将玻璃震碎。   就在他的手触到玻璃时,警铃大作,然后,有大批的警卫破门而入。   柯以律看向旁边传来警报声的馆藏室,对蔚清宁无奈地说:“七星到底在搞什么啊……”   蔚清宁看着从拐角处冲出来的那群人,挑了一下眉,抓住柯以律和离离,扑向那个透明的玻璃柜。   “啊啊啊啊啊啊啊……”眼看着自己硬生生撞向防弹玻璃,离离吓得紧闭上眼,大叫出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玻璃砰的一声碎裂,他们三个人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在耳边隐约传来,还有一片两片柔软的花瓣,在离离的耳边轻轻擦过,落在她的领口中。   她愕然地睁开眼看向周围。   碧绿的草地,青色的远山,盛开的花树,湛蓝的天空……   安静得像所有事物都在午睡的世界,和他们刚刚身处的那个博物馆,相差太大了!   “蔚清宁……这是哪里?”柯以律抬头环顾四周。   蔚清宁深吸了一口气,说:“山河社稷图。”   “什么?我们居然在那幅画里?”离离愕然。   “对啊,这是个合乎我想像的完美世界。”他静静地说着,仰头望着远处曲线起伏的山峦,指着积雪皑皑之处,“看到了吗?那是万年前的昆仑山,那上面,是昆仑神宫。”   早已毁灭了数万年的昆仑神宫,在这幅画里,依然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之下,冰川之中。   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沿着山势一进进升高,玉石堆砌的九重殿基延伸向高远的冰川,空中盘旋围绕的青鸾与丹凤,拖着色彩绚丽的长长尾羽绕着殿阁纷飞,给这座晶莹剔透却显得异常冷清的玉石宫殿增添了辉煌的颜色。   蔚清宁带着他们走进这座极尽华美壮丽的宫殿中,沿着漫长的玉石台阶往上而行。夹道都是万年不谢的缤纷花树,芳草萋萋,天碧如蓝,整个世界的颜色,鲜亮得如同调和好的颜料,饱满得几乎要滴落。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看着周围簇拥着他们的那些花朵,问蔚清宁:“这里会下雨吗?”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让这个世界下一点雨。”他低声说。   柯以律把道旁低垂的花枝拂开,又问:“这么说,连冬天也没有?”   “没有。”   就跟他住的地方一样,维持着永恒不变的春日艳阳,用表面上的热烈春日,来掩盖内里的凄清幽微,万年如一日。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昆仑冰川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就在不远处,但这边却浸在融融的春日和风中,花香熏人欲醉,令他们几乎要溶化在这样的美丽之中。   昆仑神宫的最上面,是羊脂玉一般的冰壳,在冰雪之中,有一座精巧的楼阁,如同展翼的凤凰,停歇在白色之中。   蔚清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座楼阁,一动不动,伫立许久。   就在柯以律不耐烦,想要继续走上去时,蔚清宁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问:“你们没看见吗?”   柯以律和离离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却忽然看见,一个少女从楼阁之中走了出来。   她站在殿门口,柔软的风拂起她的发丝和身上衣袂,她就像烟雾一样,在冰雪之中飘飘摇摇,几乎要化成一缕清风散去。   极其飘渺,极其美丽,极其虚幻。   离离“啊”了一声,她曾经见过这个少女,在盘古的三生镜中,她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蚩尤的百万大军。   是女娲,她还在这个世界中。   蔚清宁望着她,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连风也静默了下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从他的心口淡淡地升起,弥漫在周身,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欢喜。   女娲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她的目光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在遥远的虚空之中,远山叠嶂,群峰如烟,她的神情平静而寂寞,和那些自开自落了上万年的花朵一样。   离离转头看蔚清宁,忍不住轻声问:“蔚清宁……”   “我没有在世界里创造出我们自己。”他凝视着女娲,用极低的声音,慢慢地说,“我想这是她拥有了山河社稷图之后,用自己的意念所营造的,与我无关。”   五千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女娲,倾注在山河社稷图之上的意念,却还未曾消散,让他们在五千年后走进了她的幻梦之中。   他们看着她在重重的宫门之中,轻若烟雾地徘徊,偶尔,她抬手挽住花枝,留恋地看一眼,但随即也就抛开了。   她在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中,不知徘徊了几万年,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才能消磨这些光阴。   蔚清宁向她慢慢走去,她却毫无知觉,依然坐在花间发呆。   离离悄悄地扯扯柯以律的袖子,两人退到殿阁之下,不去打扰他们。   蔚清宁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然而他的手却从她的发间,穿了过去。   那只是她的幻影,不是真实的。   女娲的力量已经烟消云散,已经不足以支撑意念中的实体了,蔚清宁创造出来的世界还存在,她叠加在他的世界上的一切,却已经是虚幻的影迹。   他是再也,触不到她了。   他就这样凝视着她,用千万年后依然留恋的目光,跟随着她,和她一起走上昆仑神宫最高的一重。   在冰川之上,长风迥回,亘古虚空。   这里是与天相接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而她轻轻的脚步落在玉石阶上,就像花瓣落地一样轻盈,几乎要随风飞去。   她一步一步走进殿中,蔚清宁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在重重的锦缎帐幔和高高的柱子之间,往里面走去。   在铺设锦绣的琉璃榻上,安静地睡着一个人。   伏羲。   那是万年之前的他,静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这是昆仑神宫永恒的春日,是繁花深处,是锦绣铺陈的,女娲的迷梦幻觉。   蔚清宁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轻轻地走近他的身边。   这个冷漠骄傲,在被他强迫着拘禁在身边之后,从来未曾对他露出过温柔笑容的少女,在他的身边坐下,俯头看了他许久许久。   也许有一百个春秋过去了,她才轻若不闻的,叹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将脸靠在他的发丝之上,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但,那笑容那么温柔甜蜜,就像是,刚刚展开第一片花瓣的蓓蕾所流溢的第一缕香气。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呢喃着,恍恍惚惚:“伏羲,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死了,五千年之后,你又回到这里……”   她停了好久,又轻轻地说:“我梦见,直到那时,你依然不知道,其实我已经……”   她的发丝轻微地自伏羲的脸上掠过,沉睡的伏羲,缓缓睁开眼。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甚至下意识地要站起身离开。   伏羲抬起手,将她拥在怀里,用刚刚醒来时低沉而微带喑哑的声音,轻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沉默地靠在他的怀中,再不说话。   春日的和风,依然静静自窗外流过,万年不化的坚冰,掩映着繁花无数,昆仑神宫在女娲的迷梦中,渐渐融化成一片云烟。   周围的世界,忽然开始淡化,仿佛起雾了,坐在廊下的离离和柯以律站起来,茫然四顾。   “蔚清宁……上哪儿去了?”离离迷糊地问。   柯以律拉着她往上跑,说:“这个山河社稷图是他的力量创造的,没有他带领着,我们肯定要永远迷失在里面……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他!”   他们手牵手,在玉石台阶上狂奔,就在周围的迷雾越来越浓重,几乎要湮没整个天地时,他们看见蔚清宁从凤翼一般的楼阁中出来,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柯以律大叫:“蔚清宁,这是怎么回事?”   蔚清宁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情明明像是在微笑,可眼中,却满是悲伤。   他神情茫然,仿佛没看见周围的雾气,只低低地说:“女娲的梦已经做得太长了……再也没办法在山河社稷图中继续下去了,她的所有意识,都要消散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会带你们离开的。”他说,在被迷雾侵蚀殆尽的台阶上,离离抬头看见他的面容,怔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蔚清宁……你不开心吗?”   “不,我很开心……我看到了她的梦,得到了我梦寐以求几万年的东西,我为什么还不开心……”   他说着,拉着他们,向天空扑去。   世界瞬间倒转,台阶成为天阶,天空成了深渊,他们向下坠落,风声越来越急,让离离睁不开眼睛。   所以,她最后也不确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又滑落到女娲梦境中的那一点温热,到底是什么。   3   “为什么……为什么!”   嘉南痛不欲生,呼天抢地,挥着手中的报纸:“我特地赶到这里,就为了要看一眼山河社稷图啊……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呢?”蔚清宁把他手中的报纸抽过去,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不学无术的离离,完全看不懂上面的英文,一脸无奈。   柯以律一字一句翻译给她听:“昨夜,BM博物馆突遭盗窃,藏品室被破坏,却未曾遗失任何文物。警方在第一间藏品室被破坏时就赶赴现场,但由于拘捕不力,数个盗窃疑犯全部逃脱,盛放神秘绢画的玻璃柜也被打破,绢画因接触到不适宜的空气,上面所绘线条全部消失,成了一张空白绢纸……”   下面的两个评论,一个是关于绘制绢画的物质可能怕潮湿,而伦敦的湿度则过高,所以导致了绢画暴露在空气之中后,迅速褪色;还有一个,是关于伦敦警察的无能表现,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却完全奈何不了区区几个人。   “更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夏夜,出动的警察居然因为太冷而全部得了感冒,我们应该说,这个是大英帝国今年最大的笑话吗?”   离离抬头看韩溟秋,他靠在门框上,嘴角淡淡勾出一丝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博物馆内将会多几十具冰雕!”   嘉南崇拜地看着他:“韩大叔你实在太厉害了……咦,什么什么?博物馆?昨天去博物馆的人是你们?”   楚沁承立即跳出来,眉飞色舞:“对啊,不然你以为谁能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中来去自如?话说昨晚可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们一行七人跟随蔚清宁来到博物馆……”   “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把山河社稷图拿回昆仑了!”蔚清宁打断他的话。   楚沁承不好意思地缩着头,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离离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蔚清宁,想起他在山河社稷图中的样子,不觉胸口有一片酸楚涌上来。   她小声问:“要不,蔚清宁,今晚我们再去一趟,把那幅画偷过来?”   “不需要了,那幅画已经没有意义了。”蔚清宁说着,转头朝她微笑,“只是因为那是我送给女娲的,所以我才要把它带回去。但现在那上面,我创造的世界已经和女娲的梦一起消逝了,那只是一幅普通的绢了,我拿到它,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看着蔚清宁落寞的神情,离离默默点头。柯以律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难过。   嘉南不解地眨着眼:“女娲的梦?女娲不是死了五千年了吗?为什么会在那幅画上呢?她又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蔚清宁抬头看着窗外,带着淡淡雾气的天色中,浓密的森林笼罩在童话一般朦胧的气氛中,这是个和昆仑神宫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和万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和他和女娲的想象,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蔚清宁露出伤感的微笑,看着这片大地,看着千万年之后沧海桑田变化的人间,低低地说——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死后我寻找了她五千年。所以她在自己的梦里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让我在五千年后,终于看到她的心。”   【全本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